“明天我要回加州军事学院接受临时作战训练，一周后直接去千年舟号上服役，担任千年舟号及其小分队的军事指挥，我会把那群纳兹同盟的人渣炸成尸体，一个都不剩。”苏望采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像维纳斯的雕像，典雅却无慈悲。

        千年舟号是银河级星舰，手下有一艘宪法级的紫隼号及十八架米格制式战机，再加一艘太空巡洋舰。

        “哪怕大小姐您也死在战场上。”鹿樾补充。

        苏望采点点头：“我相信心慈手软之人在战场上没有好下场，当年索姆河畔的法国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鹿樾呷口茶，让电脑播放阿玛迪乌斯·莫扎特的K525小夜曲：“您不觉得达成目的的手段和目的本身一样重要吗？您这是恐怖分子的做法，更何况如果被发现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苏望采偏好莫扎特，对这首曲子极为满意，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各一个声部，而大提琴和低音提琴演奏同一声部，轻柔恬静，空灵美妙。

        “我想过，最多是丙级战犯，还是做给敌人看的那种，不至于去海牙的级别，不过前提是我能活着回来。”

        鹿樾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疯了，毫无人性地虐待自己是一回事，可违背《米兰花园口宣言》是另一回事。

        不留活口，滥杀敌方也是违反人权与道德的，他怀疑眼前这个向来优雅的女人实则根本没有道德这个概念。

        《米兰花园口宣言》，第一次星际联邦和佛伦星系的阿克匝比太人大战的产物，远在两百四十年前，双方共死了近五百万人，成为教科书上永远绕不过去的教训。

        至于阿克匝比太人又什么时候成为星际联邦和地球人民自古以来的老朋友的，鹿樾没有任何印象了，初高中的时候学校里还是清一色的地球人，到了大学和研究生，身边就多了各色各样的来自不同星系的同学和教授。

        阿克匝比太人号称是不碰酒精的种族，鹿樾大学的时候宿舍里就有一位，可接触后才发现那位他连名字都读不出来的阿克匝比太人最爱和对面宿舍的俄罗斯卷毛边拼伏特加边开黑打王者。

        过了一段时间鹿樾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以至于只知有王者不知有帝国。

        所以说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这回事，只有永远的利益。为了资源和贸易，外交家们在谈判桌上觥筹交错，喝着酒交换着利益就把矛盾和血腥扼杀在萌芽中了，让人民得以永享和平。

        读研的时候鹿樾享受到了苏家的特殊待遇，在京华帝国最好的商学院里一人独自一间公寓式宿舍，不必与那些可怜兮兮的中产阶级们争抢为数不多的双人宿舍。

        那时候他忘了自己的母亲是个头发油腻腻的卖煎饼的女人，还住在筒子楼里。

        鹿樾就是在那时候去参观了关于这次战争的博物馆，个中细节不必赘述，反正让他头皮发麻就是了。从此他成了反战主义者，尽管他管理下的长江集团也从事武器研发项目。

        反正良心这事儿只要不涉及钱财就不会惹人非议。

        鹿樾脑子里突然蹿出那一年发生的一件小事。

        与粉色有关，与世界无关。

        阳光甚好的周末，夏夜最后的一场雨已昨晚消耗殆尽，超新星活跃的伽马射线亲吻着京华帝国东部连绵的海岸线，帝国最好的商学院黄金三角长衍学院坐落于此——周边的东洛，筠达，长妫遥三个最发达的城市构成一个锐角三角形，人称黄金三角，长衍学院正好在中心。

        苏家在东洛经营一家艺术品公司，其实是苏川的堂弟的一点小爱好，至于为何现在由苏家经营，其中弯弯绕绕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总之苏川的堂弟如今在美国明尼苏达州的监狱里呆着了。

        鹿樾和这家艺术品公司的经理唐其平私交颇好，两人还是Facebook好友。

        当然这会子的鹿樾还不是日后那个日理万机的鹿大总裁，他还太过年轻，还没什么机会被带出去见识大人物。

        总的来说，除了开黑买皮肤以外，他还缺钱。

        鹿樾在食堂里请朋友吉川秀光吃扬州炒饭，饭点上食堂内人声鼎沸，鹿樾直报怨这炒饭不正宗。

        嘴还没来得及抹，唐其平打了电话过来，鹿樾抓起手机就骂：“你在东洛，我在东洛南边，这么点距离你非要走卫星加密路线，你要是怕干脆买个临时坐标定位到奎瓦伦去。”

        真当接电话不要钱。

        唐其平在电话那头冷笑：“上次那位还在明尼苏达的监狱里呆着呢！”

        鹿樾跳过这个话题：“我正陪客户吃饭，这位是日本和科里刚的皇室宗亲，收藏家，马上去你那儿挑画儿。”

        挂了电话，吉川秀光翻了个白眼：“你看我全身上下哪儿像皇室宗亲。”

        鹿樾皱眉，吉川秀光那口带着浓重猹子味儿的华语，让他想起本科舍友们各自荒腔走板的联邦标准语——闭眼都是天书。

        “别担心，咱做戏得做全套，这就给你去打扮打扮，包装成日本公主。”鹿樾把吉川秀光往食堂外领。

        食堂外是一片日光草坪，有很多情侣在上面接吻，还有人在上面晒太阳，鹿樾也曾躺在上面悠闲地晒太阳听音乐，那会儿他正读大一，课少也不忙。走过日光草坪，往前是地铁站，路过的时候总能听到悬浮地铁呼啸而过的声音。

        鹿樾带着吉川秀光等地铁：“我认识一个人——一位女士，她在附近有间屋子，里面放了几件不错的衣服，你可以去借一件穿穿，顺便画个妆。”

        鹿樾抬头看一眼吉川秀光的妆容，意有所指。你当然不能指望一个星际掮客打扮得多么端庄体面。

        阿光长得不难看，充其量算作平庸，只是那身古里古怪的服装让人有种说不清的微妙感，不是很舒服的那种微妙。

        鹿樾嘴里的这位女士想来也就是苏望采，粉色的礼服长裙穿在阿光身上衬她肤白胜雪，硬生生把颜值提升了几分，到唐其平那里他总觉得这身衣裳似曾相识。

        “杜克·杜克的《血与冰淇淋》怎么样？上世纪先锋派的代表画作，殿下是否有兴趣？”唐其平带着两个人在长廊里看画介绍。

        阿光僵硬地点点头，目光转向鹿樾，她只是个星际掮客，而鹿樾接受过良好的艺术课，鹿樾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不错，但是……我想看看海格·奥纳力，这几年他挺出名的。”

        唐其平挑眉：“这几年他挺出名的这是不错，不过他的作品我们只有一副，《哈德逊河的清晨》。”

        “那就它了。”

        其实唐其平信不信吉川秀光是公主？《罗马假日》终究只是电影，信或不信与他而言并不重要，只要她看起来像个公主就行了。

        几个人干的是掮客这种坑蒙拐骗的勾当，鹿樾把人领过来，说是日本皇室宗亲那就是皇室宗亲，把画卖出去，然后星际掮客们把画儿领出去各大星系逛一圈，再退回来，空手套白狼，再把钱放出去做高利贷，时不时找个职业买手买几幅不重要的画，帐面上是怎么也查不出来错。

        若有白领犯罪科的过来盘问，唐其平也是一问三不知，苏川的堂弟就是做这个进去的，但他做的不够仔细，不够精明，到了唐其平和鹿樾这里，缺口便被堵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但人生往往就是充满变数。

        这会儿苏望采在读大学，进入士官学校后被分配到联邦军事学院加州分校，除了春假和圣诞节之外鹿樾一年中见不到几次苏望采，可偏偏，这一天苏望采回来了。

        她带着帝国外交官和奎瓦伦一个国家的总统夫人来参观，这位总统夫人偏爱海格·奥纳力，苏望采查了一下系统，《哈德逊河的清晨》恰好还在，尚未出售。

        当苏望采看见自己的粉色礼服穿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她的心情可想而知，不过她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至此以后从未喜爱粉色。

        “大小姐。”鹿樾低眉俯首地站在那儿，过来请罪。

        苏望采深深看了他一眼：“下不为例。”

        她把鹿樾和吉川秀光的生意里里外外查了个透，发现鹿樾除了敛财以外没做其他的，只是不明白为何鹿樾需要这么多钱，苏家并不克扣他，吃喝嫖赌抽他也一样不沾，没有挥霍的习性。

        她没说什么，这事儿就算翻篇了，原本打算告知苏川，但拿起手机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鹿樾的时候，温顺恭敬地站在那里，满脸笑意地看向自己，眼角眉梢一点柔情，带着无限春光明媚。

        她叹了口气，放下了手机。

        那会儿苏望采还是个半大孩子，远不是现在的冷血军官。

        鹿樾抽回思绪，牙齿颤了颤，他敛财，做掮客的生意，却从不在人命关天的事情上含糊，艺术品生意骗的是财阀贵族的钱，绝不会像面前的女人这般冷血。

        苏川死的时候她流泪了吗？好像没有，她只出席了葬礼，其余的都由他来操办，苏望采甚至没露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