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之地与人间炼狱悬而未决，小老太太萝丝关掉投影仪和课堂录像机——那是给成人教育用的网络课程准备的，接下来的话可不好说给这间教室外面的人听：“还有几分钟就下课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有一个星球，我想你们都听说过，通镘，那儿的可食用矿物盐很出名，远销各大星系。大多世人皆知通镘的特查拉和克鲁星的克鲁人，特查拉人凶狠残暴滥杀无辜，克鲁人冷静克制，只讲逻辑不讲感情。

        但很多人不知道，即便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克鲁人和特查拉，源于同一种族。

        数千年来，克鲁人和特查拉一直不算和睦，后来终于爆发了战争，热爱和平且克制的克鲁人怎么是凶狠残暴的特查拉的对手，他们节节败退。

        终于有一天，克鲁人发现一种武器，用它打败了特查拉，把特查拉赶出了克鲁星，特查拉来到了一个荒凉的星球，却在后来发现了它丰富的矿藏，那个星球，就是通镘。

        孤坟埋着未亡者，枯井跳下活死人。历史埋于黄沙，置身于历史本身的人——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无法预知未来。索姆河畔的士兵当年想过什么，敦克尔克的英法联军是否绝望，没有人知道。

        冷静理智的克鲁人，用那个武器，屠杀了近十万特查拉，克鲁星首都血流成河，特查拉近乎灭亡。

        其实那时候，克鲁人首领原本并不赞同这个计划，元老院逼迫首领做出决定，克鲁人首领直至灾祸酿成也为做出选择，他的好友如此指责他：“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没有分裂和动荡，你想要和平与统一，不，你想要的其实不过是抹去他们的想法和意志，归属到你所谓的爱与和平下。

        你只要犹豫不定，只要难以抉择，任他们放出达摩克利斯之剑，毁灭你自以为的邪恶黑暗。事后感叹一句，我没有动手，事已至此，已成定局，这是他们的错。然后那些被伤及的平民呢？你很抱歉，但为了给大多数人一个和平统一，你心存歉疚。

        多么完美啊，你会后悔么？你会骄傲么？那个时候你还能心怀热血吗？你看，你用你那套理论，给了世人一个和平与自由。”

        这个结局，这个故事，世人如何爱听？

        通镘的矿物盐多么物美价廉，克鲁人多么爱好和平，星联人民的老朋友，可背后的累累血泪历史谁人可知？

        “所以，永远不要觉得自己了解你的敌人，甚至不要觉得你了解你的盟友，国与国之间，星球与星球之间，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当然，有了利益，人民才能享有和平。”萝丝喝口水结束这个故事。

        苏望采在课后去找过萝丝，她问：“克鲁人找到的这个所谓武器，是否是宇宙中最古老的那个传说，恶魔法则？”

        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看着苏望采，看了许久，叹口气说：“有些传说就让它成为传说，有些事情不可追根究底，这是个鬼故事。”

        克鲁人需要武器才能打败特查拉，同样，纳兹同盟也需要武器才能赢得这场战争，问题在于，那些重锂水晶真的能成为至关重要的武器和能源吗？重锂水晶给各大深空空间站作能源已经有近三年，剩下的除了藏在苏家就是在女王的城堡内，为何在此时此刻它变得如此重要。

        这时候鹿樾终于反应过来，立刻给绿柚和安保人员发消息，得到的回复是已经晚了，地窖内已然被洗劫一空。

        木于心看着鹿樾，微笑着说：“下次看好自己的东西哦，鹿先生。”

        说完，按下手腕上的廉价漩涡时空穿梭器，消失了。

        鹿樾没法报警，一旦被调查，那几个亿财务窟窿暴露出来能让他进监狱。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餐桌上剩下的几个人说：“朋友们，这顿晚餐结束了，很抱歉，请离开吧。”

        鹿樾唤来服务生，轻声说道：“清场。”

        整个酒店大厅内的人群作鸟兽散，原本人声嘈杂的厅内一下子空空荡荡。只有经理留下，把自己隐藏在晦暗的角落里。

        大门阖上的一瞬间，鹿樾的双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到地面，伴随着一声脆响，双膝跪在苏望采旁边。

        雕着暗金色花纹的地板光可鉴人，鹿樾垂着脑袋看见自己倒映出的狼狈模样，暗骂自己自作自受。

        受不住诱惑，从小就是，现在还是，如果不是他想试一试春宵一刻的滋味，不会出现这一幕的难堪。

        “这次我就放过你鹿樾，跪一个小时。”苏望采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温度。

        四周安静得能听见秒表滴答作响的声音，苏望采喝了几口金汤力，几乎想要叹气，她快要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总是这样了。

        鹿樾跪在旁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听到上方传来两个字：“愚蠢。”

        苏望采起身踩着中跟鞋离开，咔嗒咔嗒一声一声踩在他的心脏瓣膜上，膝下一片冰冷。

        时间像拔节的水草，掠影沉浮，此时此刻于鹿樾，度秒如年，充分印证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克鲁人提到爱因斯坦的时候是这样说的：“是个伟大的人类，不过……”

        如果克鲁人的对面是人类，每每从“不过”两个字开始就不想往后听了，克鲁人向来表示理解，虽然他们不谈情感只讲逻辑，但他们充分理解地球人的傲慢自大。

        还有十分钟，鹿樾掏出手机给章颂言打电话：“派个人来接我。”

        他的腿已经僵了，动弹不得，估计连站起来都困难，别说搭悬浮地铁独自回家，此时他又开始懊悔没有开车过来。

        刚刚入职一天半的米琪接到来自章颂言的电话的时候愣了一会儿：“你好？”

        “是米琪女士吗？”

        “是我。”

        “我是鹿樾的秘书章颂言，鹿先生现在在丽兹酒店，需要有人去接，请问有时间吗？”

        “有……有！”米琪赶紧回答。

        挂了电话，米琪揭下面膜往垃圾桶一扔，飞速抹上口红，一身灰色小裙子和同色发带，甩门飞奔而去拦出租。

        “走管道。”米琪坐上去冲司机说。

        管道其实是空中通道，有些汽车有反重力系统，可用于飞行驾驶，速度比路面快，但是成本更高。

        这个成本嘛，自然由鹿樾承担，米琪想着，她那点微薄的薪水估计不够大总裁吃顿饭的。

        鹿樾看见那双熟悉的平底鞋，映入眼帘，苦笑了一下，章秘书还真是会揣摩上意，他当时只是顺嘴一说。

        “鹿总，发生了什么？”米琪惊讶地看着跪在那里的鹿樾，讶异感压过了初入富丽堂皇之地的不知所措。

        鹿樾看了下表，还有一分钟：“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米琪坐在一个小时前苏望采的座位上。

        “鹿总，昨天之前我都没想到自己真的能进长江，真的是太幸运了，这一个月为了这场面试我都没睡好……”米琪开始尬聊。

        鹿樾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这是你努力的结果吗？这是我努力的结果。”

        “……”米琪消化了一会儿这句话，尴尬地说道，“谢谢鹿总。”

        “过来。”鹿樾开口，语气不咸不淡。

        米琪走过去，看着鹿樾踉踉跄跄地试图站起来，了然地上前扶住他。

        “鹿总，要送你回去吗？”

        鹿樾点头，如果不回去，他不知道以后会面临什么，他简直能想象出《鹿樾的一百万种死法》，汇编成册，银河系人手一本。

        “那鹿总，车费……能不能报销？”米琪小心翼翼地问，作为一个无产阶级，她也很苦恼。

        鹿樾停住脚步，怒视地面，他刚刚亏了一个亿，整整一个亿的重锂水晶被盗了，为什么还有人来跟他报销几十块钱的打车钱？

        是不是所有人都默认总裁就是吃喝不愁卡随便刷东西随便买的？那个财务窟窿他已经用各种方式填了一大半，刨去必要的开支，他都不敢在公司食堂和苏家以外的地方吃饭，当然，这顿饭钱以及清场的费用，默认苏望采支付。

        他的薪水，股票，基金，甚至期货交易赚来的利润，大部分都用来填那个窟窿了，剩下的只够正常生活标准而已。

        鹿樾还是点点头，毕竟大公司的总裁，不能对下属这么抠，他鹿樾的面子还是要撑住的：“明天去财务那里报销，不对，你就是财务，明天直接去我办公室。”

        米琪搀扶着鹿樾坐上车，气氛开始变得尴尬，沉默蔓延。

        过了一会儿，米琪开口问：“鹿总，你觉得方英怎么样？”

        鹿樾眉头打成一个结：“典型的右派，虽然是影子大臣，但实际权力在工党中并不高，他支持征收高额所得税，得罪了一大票选民。”

        “我和他吃过一顿饭，谈了谈环保项目的问题，结果不欢而散。”鹿樾补充。

        “……”来自资本的力量，米琪默默转过头，在大学的时候她绞尽脑汁想要采访的人物，最后还没有成功，对方轻描淡写地说一起吃过饭。

        然后一路无话。

        出租车一路开到苏家大宅大门，穿过长长长长的林荫道，才到达门口。

        门童立刻上前开车门：“先生。”

        鹿樾没说话，由着米琪从另一侧绕过来扶住他，用人开门，只见苏望采坐在大厅中央，手里拿着杂志，喝着红茶，林娇站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