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琪手中捏着薄薄的智能卡片，这是下一班航天飞机的登机卡，目的是埃尔博格堡。

        这里是京华帝国最大的机场——金衍星际机场，各个种族人头攒动，广播里用华语、联邦标准语和克鲁语三种语言播报着航班信息和其他注意事项。

        抬起头，整个机场的穹顶看上去像是露天的，永远是雨后初晴的模样，远处挂着一道彩虹。实际上整座机场棚顶是由单晶硅构成，配合纳米材料，大规模地铺设，耗资无数。

        在战时可作避难所，能扛住三颗星际巡洋舰导弹的轰炸。是世界第二大星际机场。

        机场的天才设计师是贝朗，传闻是贝聿铭老爷子的后裔，不知是真是假。

        豪华瑰丽的机场，永远23摄氏度的恒温，每天有数以千万计的客流量。要说有什么令人不满的，那大概是你永远不知道外面天气怎么样，是不是该带伞。

        不过鉴于金衍的气候状况，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该带着伞。

        说来奇怪，科技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人工智能技术都属于早已被犁过一遍又一遍的地，却偏偏在下雨这方面毫无建树，打伞这件事永远让人深恶痛绝。

        科技发展了，但人心没有。

        永远都在想着改造自然，为了自我的便利榨取自然的剩余价值。野蛮和文明相互交织，切切实实地推着人类往前走。

        米琪站在安检处排着队，表情冰冷，写满了“生人勿近”。

        “女士，你的丝巾掉了。”一个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米琪一回头，尖耳朵，黑色克鲁长袍，表情空白，说话语气不带一丝起伏。标准得没有任何口音的联邦标准语。

        是个克鲁。

        米琪接过丝巾：“谢谢。”

        司珀忒没有说“不用客气”，此类寒暄对他们来说是毫无必要且不合逻辑的，转身离开了。

        留给米琪一抹黑色的长袍剪影。

        米琪对于克鲁人无甚好感，倒也不讨厌，就像苹果，只是种水果而已。

        米琪暗自揣测过，克鲁人和特查拉，一样的斜眉毛，尖耳朵，却完全不一样的种族特性，两个种族之间是否有不为人所知的过往？

        没有人知道克鲁人在“混沌时代”以前的历史，或许那些两千多年前的久远的过往——的确够久远了，虽然人类走出非洲已有几十万个年头，但真正进入文明不过短短的四千多年，那些久远的过往被尘封在二十万光年外的小麦哲伦云后的克鲁最高科学院中，无人可供阅读。

        如果是，是什么促使了他们的分裂？又是什么让他们维持了如今的和平稳定？

        米琪不得而知。或许历史自有答案。

        如果米琪能稍稍注意一下新闻，哪怕是读一读社交网络上的突发事件，就不会认不出，刚刚这位克鲁人司珀忒是克鲁驻地球大使的儿子。

        来京华与政府关于此次战争的事情谈判，然而谈到一半，首相辞职了。

        目前这位司珀忒小大使只能四处逛逛，丰富阅历。

        米琪坐上飞机，看向舷窗外，云淡风轻的好天气。

        待会儿她要睡一觉，下飞机的时候让身体机能处于最好的状态。但用不着睡眠眼罩，等飞机进入平流层以后会进入曲速冲出大气层，能量罩保护机体不受损害，然后就能进入太空了。

        太空本身没有颜色，一片漆黑，服务人员会关掉客舱的灯光，只留下几盏应急灯亮着。

        一觉醒来就是另一个星球，如今的航天飞机成了名副其实的空中大巴。排水当量几百万吨的飞船在领航员手中运行得顺畅之极，像个听话的小动物。

        星球与星球之间的空白地带叫做太空，飞船在太空中以曲速2的速度滑过。

        仅仅半天时间，就到了埃尔博格堡。

        埃尔博格堡的白昼极短，用联邦标准时制计算仅有五个小时，而且是在两个太阳交替出现的情况下，其余时间皆为黑夜。

        埃尔博格堡其实是个镇，整个星球都只有这么一个镇子，土著居民不算多，大多数是外来移民。

        这里的土著居民叫做苏拉人，一个个人高马大，肌肉爆棚，一张张蓝脸酷似窦尔敦。

        别看他们都三大五粗的，却有颗少女般的玻璃心，米琪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有个同班同学就是汉子苏拉人，写毕业论文的时候被导师骂几句就开始哭哭啼啼。

        埃尔博格堡不大，却是军事重地，扼第一象限，第二象限要冲，联邦军队在这里修了一圈机场，使得这里交通运输线四通八达，贸易也跟着繁荣起来。

        原本穷困的苏拉人乐开了花。

        从地球没有直接去往阿尔斯泰星的航班，第一象限唯一的通道就是从埃尔博格堡转机。

        米琪走下飞机的梯门，对着PAD中的照片看了看，发现阿米蒂奇已经等在那里了。

        阿米蒂奇穿着便服，紫色的薄外套，姜红色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双手搭在腹部。

        米琪不太猜得出他的职业，看着像政客，又像商人。

        “欢迎。”阿米蒂奇在米琪走到面前的时候说，“米琪对吧？阿米蒂奇·恺撒。”

        米琪点头不说话。

        “大家都是兼职？”阿米蒂奇问。

        米琪点头没有说话。

        原来是个冰山美人，阿米蒂奇了然。

        其实米琪耳朵里塞着微型无线耳机，在听苏拉竖琴的演奏曲，她只是余光看见阿米蒂奇在说话，他停下来的时候她就点头。

        最早去往阿尔斯泰星的航班在明天，两个人势必要在这里过夜。

        机场在郊区，周边荒凉没有什么人烟，只有寥寥几家不正规的小旅店和一看用不知道什么原料制作食物的餐馆。

        好在阿米蒂奇前几天就在网上预订了镇子里的酒店。

        上头给报销，算是因公出差。

        走出机场，没有了温度调节器，米琪猛然觉得有点冷，她只穿了日式武士服，上面还绣着樱花，不算薄但止不住风往宽大的袖子里灌。

        天知道为什么武士服上面要绣樱花，她有点怀疑日本人对樱花的执念有些走火入魔了。

        阿米蒂奇看见有几个穿着灰蓝色军装的士官往不远处停着的穿梭机走去，走过去询问了一下，得到许可后招呼米琪过去，两人搭了个便车。

        否则机场大巴两个小时才出现一次，而且之前那班刚刚过去。

        “游客？”一个大兵大口喝着伏特加，看得阿米蒂奇肝颤，听口音就是俄罗斯人。

        阿米蒂奇点头：“听说埃尔博格堡的特产烤蓝蜗很好吃，就过来玩玩，顺便带点纪念品回去。”

        另一个人说道：“也只有你们听信那些广告，傻了吧唧地往这跑，这儿的镇子小得很，没多少景点可玩的。”

        俄罗斯大兵接过话：“而且马上要打仗了，这里很快要被戒严。现在的战争，和从前，都不一样了。”

        米琪点点头。

        事实的确如此。自从智人出走非洲也有个一百万年了，但现代战争也只是在广岛和长崎才真正开了个头。哪怕是和阿匝克比太人的仗，也是在地表附近打。

        米琪有种预感，这场战争，将会无比漫长而血腥，会比二战惨烈得多。说不上来的一种预感，或许是她隔三差五的外勤工作的原因。

        她甚至觉得自己也可能死在这场战争中，说不定哪天上头一纸调令，她就得上前线，那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人际关系，统统作废。

        到了镇子里，几个人告了别，米琪和阿米蒂奇找了家小餐馆吃饭，刚走进去就能闻到蛋白质和油脂的混合香气。大概是地球人来得多了，这家餐馆也根据地球人的口味改了菜谱，菜单里居然有扬州炒饭，用的是蛤蜊和扇贝，而不是更容易搞到的在宇宙中泛滥成灾的攸伦大蜗牛。

        阿米蒂奇啧啧赞叹：“虽然我是从希腊去的京华，但呆久了也免不了适应京华的风土人情，美食是一绝，尤其是扬州炒饭。”

        米琪看了他一眼：“我老板也喜欢扬州炒饭。”

        偶然一起在公司食堂吃过午饭，米琪要了碗胡辣汤，鹿樾是扬州炒饭，他向米琪推荐了这道菜，夸它绝对比学校里的好吃，你也在金衍学院里呆过几年，应该知道学校的炒饭有多不正宗。

        米琪不以为然，她喜川菜，不爱淮扬菜这些清淡的玩意儿，从未在学校吃过这个。碍于老板的面子还是含糊地点头表示赞同。

        “你老板是谁？”阿米蒂奇好奇地问。

        “鹿樾。”这个男人远到猎户座怕也有人认识，也不是什么不能暴露的秘密，米琪干脆说了。

        “噗——”阿米蒂奇一口饭喷了出来。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真真是冤家路窄。

        “你认识他？”米琪问。

        “有幸一起吃过饭。”阿米蒂奇梦回那顿修罗场般的晚餐，那是二十一世纪的欧洲火药桶巴尔干半岛。

        米琪觉得阿米蒂奇的来头恐怕不简单，普通人能和鹿樾吃上饭的怕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