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章 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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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称:《妄爱成灾》
作者:一美
字数:3454
更新时间:2018-12-03 12:38:22
十月中旬,金黄将将染上梧桐叶子,从那些贴着耳朵呼号而过的声音里似乎可以预见一整个漫长的冬季。
绿柚给鹿樾套上西装,一贯的黑色沉稳的风格,配合着他那张脸倒也看上去像是个人中龙凤的,领带也是绣着暗色花纹的设计。
其实鹿樾一贯不喜欢这样的风格,太沉还显老气,不过苏大小姐喜欢,因而他所有的正装都是按她的喜好来做的。
鹿樾看向穿衣镜,里面的黑发男人紧紧抿着双唇,崩成一条直线,他几乎认不出自己,午夜梦回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当初那个帮着母亲卖煎饼的那个小男孩。
几个小时后在“空中花园”酒店有一场晚宴,那种得穿着最正式的衣服,红酒只能倒杯子容积的三分之一的晚宴,说实在的,鹿樾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不得不去。
新首相甄淮发过来的邀请函,请他带着女伴在联邦标准时间十八时前往酒店。
章颂言心里盘算了一下,她上次叫了米琪,鹿樾没说什么,第二天还升了职,料想着鹿樾对米琪应该挺满意,于是依旧给她打了电话。
米琪接到电话的时候心里狠狠一跳,眉头皱起,她拿捏不准这是章颂言的意思还是鹿樾的意思。
一周前鹿樾接到通知把她从卡萨尔监狱捞出来的时候脸色可不怎么好看。鹿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米琪是怎么出差出到卡萨尔的监狱里去的。
最后米琪还是换上一身小黑裙,抹上口红出门了,盘算着车费得由鹿樾报销。
“师傅,走管道。”米琪对司机说道。
鹿樾在酒店门口等着,不过一分钟,德仁公司的出租车就滑到了“空中花园”酒店门口,看到米琪从车上下来,面色沉得像一潭死水。门口有许多记者,各家的摄像机在头顶盘旋着,嗡嗡嗡直飞,各种豪车来来去去,米琪的出租车着实不大好看。
新首相甄淮是工党领袖,五十多岁,典型的职业女强人,在吵吵闹闹的红地毯上接受媒体采访。虽然政府首脑不是个个都励精图治,但无一例外,和稀泥的本事都绝对一流。
但史书上对甄淮的评价还是相对温和的,该和稀泥的地方糊涂到底装聋作哑,该强硬的时刻绝对立场坚定。对于这场战争的态度,《二十四世纪政治史》上描写得清清楚楚,甄淮态度非常强硬地支持血战到底,绝不妥协,绝不谈判,从刚刚走马上任一个星期就邀请司珀忒关于此事谈判这事儿上就看得出来。
但对于任何事情,我们都要一分为二批判继承地看待,甄淮的态度又是否过于强硬,让士兵抛洒不必要的鲜血?小伙子大姑娘们一个个前赴后继上战场,古来征战几人回?
按顾琼后来的话来说:“后来打得惨极了,村村都死人。多少好小伙儿被一车一车拉到战场上,就再也没回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此刻还没到救国图存的时候,司珀忒还没上谈判桌,米琪也才刚刚挽上鹿樾的手臂,向酒店大厅走去。
媒体一窝蜂拥上来想要采访他们,米琪低着头,别过脑袋躲开摄像机和记者,毕竟是干脏活儿的人,抛头露面不太好。
刚进门,保安立刻用电子隔离带把周围圈了起来,鹿樾瞅了一眼米琪还搭在手小臂上的手,不悦地说:“撒手。”
米琪立刻松开手臂。
鹿樾跟着服务员往前走,电梯门中出来一个人儿,尖耳朵黑色克鲁长袍,鹿樾忙上去打招呼:“大使先生,在下长江集团的鹿樾。”
司珀忒右侧眉毛一挑,这句克鲁语鹿樾学得有模有样,克鲁语对于人类来说一直在发音方面有困难,姓氏更是少有能读得出来的,所以司珀忒从来不介绍自己的姓。
他的全名叫司珀忒·厄斯提休拉尔斯·帕尔特拜亚,真的很难有人类能够记住并且读出来。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到顾琼,希望顾琼能够记住这个名字,脑中闪过他的身影,突然间归心似箭,想早早结束任务回美国。
他知道这种思念是不必要的,仅仅是一个认识不过三个月的陌生人。他开始考虑重新看看加州军事学院发过来的邮件,让他去担任教员。
“你好,鹿先生。”司珀忒颔首致意。
米琪认出司珀忒是之前在金衍星际机场里为她捡过发带的那个克鲁人,心里微微叹气,人生何处不相逢。
司珀忒目光流转,扫过米琪的脸,眼神中明显地表露出他还记得那件事,表情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说。
大概克鲁有一个懒惰的理发师,或者程序。仿佛扣了个碗剪出来的齐刘海发型,酷似同一个模板剃出来的细眉毛;配上尖耳朵,空白表情,生人勿近。米琪有点好笑地想,一个奉行无尽组合派生无限可能(Infinity Diversity Infinity Combinations)的民族,在外在表现得如此缺乏多样性。
这个克鲁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高太多,但鹿樾和米琪同时有种直觉,就算他比所有人都矮,那种居高临下的表情也不会变。
就在气氛将要变得尴尬的时刻,甄淮过来了,她已经接受完媒体的采访,明里暗里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对战争的态度,听得她身旁的顾问直皱眉。
甄淮露出公式化的礼节笑容:“看来各位已经相互认识过了,那我们直接进去赴宴吧。”
几方人马齐齐坐下,长长的餐桌上坐了寥寥数人,除甄淮外每个人都整齐划一地摆出一副棺材脸,鹿樾扫了一眼在座的人儿,没有翻译官,说明这是一场非公开的聚会。
“我知道克鲁人没有在非正式场合谈话的习惯,但你也肯定知道我们京华人喜欢在餐桌上谈事情,请理解一下。”甄淮用联邦标准语说。作者注:联邦标准语为美式英语
司珀忒点头,从顾琼那里他深刻地体会过这一点,尽管不符合逻辑,但存在即是有价值的。
顾琼还曾说:“地球人能靠卡拉OK,莎士比亚和炸鸡统治全宇宙。自从星联成立一百多年来,输出最成功的娱乐方式就是卡拉OK,而在银河系上演次数最多的剧目便是《麦克白》。”
他曾经想邀请他一起去看《麦克白》,还惋惜地感叹饰演麦克白夫人的那位国宝级女演员死得太早。
被司珀忒以没有时间的理由拒绝了。
顾琼说:“别小看这些不起眼的娱乐活动,也许在你们克鲁人眼里不重要,但存在的即是有价值的。”
服务生把菜端上来了,一道川菜,两道江南菜,一道法国菜和一盘子蔬菜沙拉,很明显那盘蔬菜沙拉是给司珀忒准备的,最后一道菜端上来鹿樾和米琪的眼角同时抽了抽——扬州炒饭。
然后是酒,法国勃艮第的红葡萄酒,黑醋栗混着泥土的气息,醇厚芬芳。
鹿樾看见炒饭里有虾肉,微微叹气,基督徒不能吃这个,于是夹了一筷子口水鸡。这桌子菜着实不像是国宴该有的。
倒像是家里招待客人。
甄淮喝了口餐前酒,说道:“司珀忒大使,请问您对前段时间的奎科战役怎么看?”
司珀忒脊背一僵,立刻挺得更直,他皱起眉思忖了片刻,才开口回答:“联邦军队赢了。”
“是的。”甄淮点头,但她并不能对这个回答表示满意,“然而这是对事实的描述,并非您的看法。”
“据我所知——在千年舟号上服役的一位科学官,凯洛·图索,在飞机被敌军炸毁之前,用公用频道向他的战友表达——爱慕之意。”司珀忒顿了顿,用银亮亮的餐刀戳了一大块花椰菜,绿得像他血管的的血液,“这原本是一场救援行动,结果却导致救援者死亡,可否认为这是指挥官的失误和责任。尽管这场战役胜利,但我个人并不赞同这种用昂贵代价换来的胜利。”
克鲁人向来不撒谎,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实话实说,撒谎是不符合逻辑的。
这桌子上的人里只有两位知晓苏望采是鹿樾的大老板,是长江集团的第一大股东。
鹿樾听到苏望采的事情,筷子一顿,抖了一下,然后继续夹菜。他对这场战役的细节一无所知,除了媒体公开披露的那部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苏望采的责任,他没有权力也没有立场过问和质疑。
“就我所知,这场战役对整体战争局势至关重要,大使先生,您的评价是否过于苛刻了。”甄淮说道。
司珀忒沉默了,他知道的,这样的困境,不仅仅是局势困境,也是道德困境,对于当事人来说,无论做出何种抉择都无疑是非常艰难的,也许指挥官的内心早已挣扎过千百遍。但——事实已成,盖棺定论,决定是她做下的,命令是她下达的,结果是她预测过的,又怎容她说不是她的错?
一直低着头没有开过口的米琪这时候突然说话了,令人吃惊:“过去半个世纪,战术研究和实践在统计代替专业、猜测代替思考、数据代替逻辑、现象成为标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战术是博弈,是预测,可能是任何东西,但绝不是历史回顾。人难以斩断和过去的联系,也难以不受过去的影响。尽管这是个努力的目标,但始终不可能把自己拎起来。所以失败。”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米琪接着说,“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对人伤害最深的,不是无用的废物,而是聪明的下属,那些能力强得令人啧啧称奇、却与他们的意志南辕北辙的所谓精英。”
话音落下,偌大的房间里鸦雀无声,空气凝滞。
“你是在暗示,舰队中有人违反命令,故意让飞行员送死吗?米琪小姐。”甄淮将话在腹中过了几遍,才说出口,这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违反军令,往小了说,是坑队友,往大了说,是投敌叛国,无论哪种,都可以让那个人上军事法庭。
但实际上这是另一种的黑暗森林法则,真相无从得知,宣扬出去反而容易引起猜忌,无论下面的人怎么想怎么传,按官方口径,奎科一役就是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