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舰队学院四年生活中，有不可不做的四件事。即使那些人没能在标准的四年学制里毕业，那也是学院生活的标配。

        ——在以莱斯利将军姓氏（General Leslie）命名的主教学楼前丢过一次悬浮车，在白楼通宵看过一次书遇上断电，惨败过一次战场模拟考试，以及在对着金门大桥的宽阔草坪上吻过一个人。

        据说丢悬浮车的故事很奇幻，重点不是在星际舰队的下属机构为什么会丢车，而在于你四年学院生涯里丢过的那一辆车，总会在你离开之前回来。

        据说不止一个人，以为白楼跟白宫一样是白的，而且很醒目，结果错过了那座灰扑扑的小房子。这就跟过去一些人想去维也纳看金色大厅，以为那是个金灿灿的耀眼建筑，结果大失所望一样。当然，年久失修的白色就是灰色，这很简单，我们从不骗人。

        据说战场模拟测试号称不可战胜，它是指挥系的噩梦，而其他院系各有各的噩梦——那些品种繁多的噩梦的核心或多或少和它相关，譬如医学部总是要反思，如何应对巨大创伤之后的船员心理状况。

        据说……

        顾琼穿过草坪，他现在有一门纳兹同盟军事理论。原本上这门课的老师萝丝病重，担子就落到了那个科里刚小老头身上，他为此十分生气，一直嚷嚷着要退休。

        他难得没有四处张望——在他的日程表如此灾难的同时，他也就剩下这些时间来享受无忧无虑的媚眼和飞吻了。可惜这个时间不好，现在还是清晨，很少人有课，也很少人在游荡。

        学院习惯了几乎不排早晨第一二节的选修，原因很简单，看看那惨淡的出勤率就好了；学院也几乎不排这个时段的必修，理由同上。就算必修课挂科必须重修，选修课不必，也总有人每天早上重复着起床失败正在重启的循环。

        但在所有这些“善解人意”或者“被逼无奈”退到第三四节的时间才开始出现的课程之外，纳兹同盟军事理论基础一枝独秀。周五一大早，然后延续整个上午，想想看！纳兹同盟军事理论基础，打指纹考勤，随堂测试变相点名，三次不到直接挂掉……不给补考，挂科直接重修。这就好像他们跟纳兹同盟的关系，顽固得看不见转机。

        而众所周知，这足够在本来就要求高得惊人的星际舰队学院里，让那个倒霉蛋处在淘汰的边缘。

        军事理论明年再见？你有可能因此见不到明年的任何一位任课教授。

        但顾琼对这门课并不十分上心，毕竟他不是指挥系的，他是个医学生，但作为本届唯一一个被吊销过行医执照的医学生，关于他的传闻早在他入学之前就已经满天飞。大小算个加州军事学院的名人。

        当然，这个学校里的名人不少，他还不算最惹人注目的那个，最引人注意的那位以死守教条和刻板不懂变通著称——这个著称不是在加州军校，而是在整个宇宙内著称，整个学校唯一一位克鲁教授。

        顾琼探过脑袋，听到路边有女学生在聊天：“能架得住这锅盖头的都是真绝色……”

        “你们在说什么？”顾琼走过去问。

        “你还不知道？”一个女生装作大惊小怪的样子，“我们学校刚来了一个克鲁人教授，教克鲁语和生物，长得那叫一个一表人才，那锅盖头也挡不住美貌！”

        顾琼有种不好的预感：“谁？”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答案，就被那位克鲁教授叫住了：“同学。”

        顾琼转过身，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果然他的预感没有错，是司珀忒。

        “教授。”顾琼开口。

        “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司珀忒沉着脸，没有半分笑意。

        顾琼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上课去！”

        顾琼走进教室，迅速把自己塞进座位，他差点又坐到了旁边那张断开的椅子上。谁知道那张椅子遭遇过什么，面板横向从中折断，摇摇欲坠，但那明明是高强度钢加固过的椅子——为了照顾不同种族的不同体型和可能产生的不同压强。而他的同学说在这个教室上了将近一个学期的课，愣是没看见后勤部门修理过它。

        ——他不觉得学院的经费紧张至此，毕竟上人类心脏科课程的克林顿先生又申请了一个新的投影仪。

        顾琼刚坐下来，科里刚小老头还没来，他打开Pad准备在上课前看一看教科书预习一下，这位老教授一直有课前点名提问的习惯，但新生大都不知道，他从来不说，如果没有学长的提点，大概率是要被扣分的。

        司珀忒的讯息传过来了：“还习惯这里的环境吗？”

        教授进来了，顾琼摊开笔记本，打算记笔记，如今了没几个人爱用本子写笔记了，记什么？向前看，向他看，聚焦教授那能让教室照明省下几盏灯的头顶，总能知道。

        他没回消息，君不见对方在食堂喝着蔬菜汤，每隔三分钟看一回手机，心跳如鼓，司珀忒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

        后来几天司珀忒又发了几条消息，顾琼一条也没回。他有点生气，只是自己也搞不清在气什么。

        顾琼下完课，刚刚结束了对克林顿先生的教诲的聆听，熬过了本周最痛苦的课程，没吃午饭便打算回宿舍睡个午觉，他已经整整三天每天只睡五小时了，就因为克林顿先生的课，二十分钟的PPT演讲，其要求和标准之变态饶是顾琼这样有几年临床经验的人也扛不住，天天熬夜查资料写笔记。

        下午还有实验要做呢，本学期第一次上生物实验课程。

        顾琼的室友是工程系的，主修空气动力学，非常有天分，以后一准是轮机部的扛把子，就是年龄看起来非常小，顾琼一度觉得他没有成年，可刚来学校第一天晚上去酒吧的时候和人拼酒那架势活像个酒鬼。

        室友叶利扎维塔·安德烈维奇——昵称安德烈不在，大概又是去找妹子聊天去了，真的是纯聊天不打炮，从不晚于十点回宿舍。

        顾琼倒头就睡。没看见司珀忒给他发来的邀请他在食堂共进午餐的邮件。

        下午叼着根玉米棒子去实验室，门口圆滚滚的小机器人识别出他手里的食物，死活拦着他不让进，顾琼只能站在门口快速啃玉米。

        他被教这门课的导师抓了个正着，口中还嚼着玉米粒，抬起头看见那张表情空白的脸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他不该选这门课来凑学分的。与他料想的不同，司珀忒并没有和他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与他对视了一眼，就进了实验室。

        顾琼被看得莫名其妙，直到抬起手机看到邮件提醒，一个要约邀请，顾琼骂了句国骂。

        下课铃一打，众人作鸟兽散，顾琼正打算走人，听见司珀忒传来一句：“请顾琼同学留下。”

        顾琼叹口气，该来的总是逃不掉。

        等所有人都走完了，司珀忒走近他，语气轻柔地问：“怎么不回我的信息？”

        他真的是用疑问句的，顾琼翻了个白眼：“有的没看见，有的忘了。”

        司珀忒挑起左侧细长的眉毛，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在敷衍我。”

        顾琼一听这话，一口气差点吊不上来：“我在敷衍你！听听，这多新鲜哪！三个月，我给你做饭，给你收拾屋子，带你适应在金衍的生活，就差给你暖床了！你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女儿的名字，知道我前妻的名字，甚至知道我那死去的老丈人的名字！还知道我离了婚，而我甚至连你家有几口人都不知道，你说我在敷衍你！”

        “你生气了。”司珀忒平静地陈述。

        “我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就是你知道我要来这儿却不告诉我你他妈在这该死的学校教书吗？！哈，我原本打算复活节假期回去看你，甚至在图书馆找了个兼职，结果你一声不吭就回了美国！你明明一开始就能告诉我你是这儿的教授，却憋到现在他妈给我一个大惊喜！我他妈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并没有问过我。”

        “……”

        “对不起，我……”司珀忒一时词穷了，他突然觉得这事儿并不能用逻辑来解决，这整件事都完全毫无逻辑可言。

        他原本的打算是结束联邦政府交代的大使的任务后回克鲁，然后做代表克鲁星的大使，却来了这里教书。他为什么要问他是否还适应这里的环境，按地球的标准来说就是他是个成年了，有能力照顾好自己才是符合逻辑的。共进午餐？那更加没有道理可言，克鲁人没有在用餐时谈话的习惯。他为何要感到抱歉？克鲁人向来重视隐私到过分的地步。何况他也从未主动问起，简直像是无理取闹。

        司珀忒看着对方带着怒气的眼睛，一瞬间恍然大悟，他很抱歉他让他失望了。

        顾琼摇头叹气：“我不需要你道歉，是我反应过度了，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说着顾琼拍了拍司珀忒的肩膀，勉强笑了一下，转身离开实验室。

        厚重的情绪堆叠在司珀忒的胸口，他觉得自己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顾琼的背影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