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五章 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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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称:《妄爱成灾》
作者:一美
字数:3098
更新时间:2018-12-03 12:38:23
45.7亿年前形成的巨大恒星以核聚变继续释放着光和热,319年前建起的奇迹般的悬索桥又进行了一次涂漆、加高了一次护栏。
曾经100年前还是旧金山海事博物馆的地方,在联邦建立之际,扩建成了星际舰队博物馆,从某些意义上讲,舰队承袭的仍然是海军的传统,这种旧瓶装新酒似乎顺理成章。海德街码头上,那些在水中航行的旧拖轮、甲板驳和半潜驳,和在太空中探索过的老星舰,霍金号、图林根号、广域静默号等等各个级别,相对而列。大概,这连星星都无法指引航向的旅行与探索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航海。
尚在稚龄的孩童和年轻的舰队学院学员,无不曾经多次走过那些展厅,熟悉解说词与展品最为引人注目的细节。熙熙攘攘之间,即使有一个或者两个人曾有一刻想要单独凭吊某一段过往,也遥不可及。
他们习惯于集体凭吊。
日光洒在金门海峡的碧水与白浪上,照在朱红的大桥上,也照在开阔的草坪上。
一只做成熊状玩偶形象的金灿灿的球状物在远处高高低低地摇荡,如果有熟悉过去地球童话故事的人,大概会认出这是将近300年前被创作出来的形象,一只最喜欢的永远是再多一点蜂蜜的熊,一只总是一边敲着自己的脑袋、一边试图思考的熊,名叫泰迪——啊,不对,名叫维尼。天知道他的思想是不是已经被甜蜜蜜的蜂蜜都黏在了一起。
严格来说,这个动画形象所在的载体,是一种几百年前人们热衷于使用的、密封了气体的工具或者玩具,称为“气球”,蒙特菲尔兄弟的气球升上天空的时间,比怀特兄弟的飞机早120年。人类从来不能仅仅满足于在陆地上行动,征服陆地、征服海洋,都不如征服天空来得那样令人心驰神往、血脉贲张,那是终于挣脱想象的旅途。“Sic itur ad astra”(我们将这样走到星星那边),那对法国兄弟这样宣告。
这是个周五,随后的周六对于顾琼而言没有任何活动,而司珀忒不在,他因故返回了克鲁。对于这种语焉不详的要求,或许只有提出者是一个克鲁人,才会得到轻而易举的允可——不附加多一个字追问。
一对穿着红色制服的学员在草坪上拥吻,旁若无人地拥吻。
自从上次和司珀忒的谈话后,司珀忒明显表现出了种克鲁人才有的表达在意这种情绪的方式——热衷于找他吃饭。关键不在于吃饭,关键在于聊天,在于顾琼负责说而司珀忒负责听。
当然,不是在校内的餐厅,也不是素食馆子里,司珀忒知道顾琼无肉不欢,经常是各式各样的披萨店冰淇淋店,还有海鲜餐厅牛排餐厅等等。对于谈话内容,司珀忒对于事物的评价趋于保守,如果不是顾琼知道他听得相当认真,换作他人会觉得司珀忒异常傲慢。
不过司珀忒的确有些傲慢,他自己会说克鲁人并没有这种情绪,但正如鹿樾所感受到的那样,就算他比所有人都矮,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也不会有所改变。
在那些一顿又一顿的午餐晚餐里,顾琼倒是知晓了关于他家庭情况的一切,不过其实他家中也只有一个母亲了,目前在波士顿。
“你对联邦政府最近出台的移民政策怎么看,司珀忒?”一次两个人在路边披萨小屋里点了两大块华夫饼,上面淋了厚厚的枫糖浆。
司珀忒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正如他一贯以来维持的习惯,绝不轻易表达观点:“对此克鲁人没有什么看法,尽管在会议上克鲁星投了反对票,但结果一旦作出,克鲁不会再对此多加评判。但就我个人而言,他们不该通过此条法案,或许联邦安全理事会的姜沉壁女士与瓦林多先生有他们自己的考量。”
顾琼俏皮地眨了眨眼,喝了一大口咖啡:“等着吧司珀忒,会有一大波人涌到旧金山来的,他们会抗议的。”
那是两个星期前的事情了,这两个星期以来加州就真的没有再太平过。
顾琼别过脑袋,不去看那对拥吻的情侣。
“寄一封信去克鲁。”
窗口穿制服的年轻人闻言几乎吓得跳了一下。他早就练就了睁眼睡觉的绝技,念书的时候他还不懂,现在却已经炉火纯青。在这个人们跨星球居住、生活,个人终端能轻易消弭以光年计的行程距离,以达到“面对面交谈”效果的时代里,借助旁人之力,借助更为有形的“网络”,譬如邮政系统,送达信息、物品等等的活动,日益稀少。他常常面对日复一日无人问津的局面,白日梦是最不受拘束的方式,让他摆脱必须坐在工位上值一个班次的枯燥。
大概只有在那些未能架设基站的极为偏远的地区,尤其是那些还在加入联邦的进程中摇摆不定的地区,才会显得有价值。
他用力眨眼,努力克制住打哈欠的冲动,盯着放在他面前的那个纸信封看了大概有五秒钟,才后知后觉地抄起PAD,埋头翻查半天,又战战兢兢地拿指头戳醒了他昏昏沉沉的同伴,才报出一个数目:“9个信用点,先生。”
被扰了清梦的中年人也抬起头,从窗口后面睡眼朦胧地看过来:“稀客啊……从我在这个邮局上班,就没见过寄纸质信函的人。”
“那你现在看到了。”顾琼把那封信推过去,信用芯片在终端上刷过,扣除了他并不在意的信用点,“如果这封信能平安抵达,说不定还更多。”
9.23个标准时之后,克鲁首都。司珀忒打开几乎从不被敲响的家门,发现门外是一个同样一头雾水的来访者。那个客人穿制服,挎包上印着FedEx的粗体字。
“联邦快递。”这位快递员不是克鲁人,有点古怪地说完这两个词,添了一个大喘气才问,“司珀忒先生?”
司珀忒点头。那个快递员迅速点头,从挎包里——一个99.7%以上空间空置的挎包,考虑到不能看到全貌,计算允许出现偏差——掏出唯一的内容物:一封信,一封薄薄的纸质信函。
他迟疑了一下,接过来,关门,看见信封上招摇的签名:顾琼(John Gu)。
他曾很多次在提交的作业末尾见过这个人的电子签名。由于那也是以本人字迹为蓝本,他以为他应该很熟悉了,但这个真正手写的,而非生成的签名,还是让他觉得眼前“一亮”,以地球人的描述——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个描述的含义。
他停顿了几秒,转向厨房,从中找出一把没有用过的餐刀,再擦拭一遍,然后拆开了信封。
六……七片花瓣落下来,金灿灿的、又长又宽的花瓣。还有一张纸,厚实的纸,鉴于他没有这方面经验,他承认,自己判断不出这是多少磅的书写纸。
——“克鲁的阳光,是否一样金黄?我看到这些花,想到你炽热的星球。”
因为无法精确计算而带来的挫败感,在指尖触摸那些字的时候向后退去。克鲁人在这本没有生命的纸张上,仿佛还能读到残留的图像,那是微微闪光的笔尖流淌出浓淡粗细的变化,在光洁挺括的纸张上留下湛蓝的痕迹。
他在安慰司珀忒,刚刚他从新闻上读到,克鲁的圣书《圣约》被偷窃,怪不得他如此急切地回了克鲁星。
但新闻上关于窃贼没有更多的报道,当然,整艘船都差点被毁,送到最近的维修点去维修了,船上的大部分摄像头都被损坏无法修复,更多的消息被长江集团的公关团队买下,实在无法控制的那些以涉及军方机密为由压下了。
总而言之,众目睽睽之下,居然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
他期待收到司珀忒的回信,等待他回到学校。前线战事吃紧,他不希望司珀忒尚未回到加州军事学院便被派往战场。
从概率上来讲,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如果连授课教师也被派往前线,那学院里会有大量课程无人教授,学生怎么办?但——这到底是军事院校,理论上来说,顾琼和司珀忒都有可能被临时征召上前线。
当初为何报考军校?顾琼解释过了,那不是一时冲动,是为了弥补对已逝之人的愧疚。但那到底不是根本原因,他没说那是因为司珀忒的缘故,他想上战场治疗伤员。
如有一天,司珀忒必然会上前线,他希望能够在他受伤的时候有人救治,为了这份跨越星际的友谊。
又或这段感情仅仅是友谊吗?顾琼在心里打下一个问号,普通的友谊可不会做出给对方寄花瓣如此浪漫之事。
他的室友安德烈维奇一早分析过——那个克鲁地精/克鲁妖怪和你眉来眼去得我都看不下去了!你们应该赶紧去酒店开个房!
荒缪!顾琼如此驳斥,他是导师,如果我们有任何的浪漫关系,不是他被开除就是我被开除!
然而顾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从未反驳过两个人之间有那么点不那么纯洁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