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来越冷。

        渡一赶过来的时候，时远已经倚在一颗树下睡着了，他屈着修长的腿，背抵树，头微微往侧边偏了偏，眼睛安静的闭着，丝毫不被周身狂妄的冷风所影响，就像独存在另一个世界里，看起来格外孤寂。

        渡一抱着小狗，站在离他五米远的前方。

        她站在那儿没有动，头上落了些许雪花片儿，一双眼睛淡淡地，有些空洞，有些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漠然。

        怀里的狗蹿了出来，蹦到地上，跑到时远身边，垂下脑袋在他的指尖蹭了两下，细长的手指微颤了颤，它又伸出舌头舔了舔，时远皱了眉，扭了扭身子，慢慢睁开朦胧惺忪的眼睛。

        渡一看着他，敢在古城夜晚的小丛林里睡着的人，恐怕只有他一个了。他不仅睡着了，还睡得格外安稳。

        “啊。”

        时远猛地起身叫了一声儿，连退了几步，然后把手往身上狠狠地擦了擦，特别嫌弃。

        小狗有些可怜巴巴的抬脑袋看他，却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得也往后退了几步，最后退到了渡一脚下。

        时远望渡一这边望，在灰暗的夜晚里清楚了她的模样后，他的眼神停了几秒，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渡一跑到他身后，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一怔，停下了步子，余光往自己的袖口望，能很清楚的看到她紧捏着袖子的手指。

        “你这样走会迷路的。”

        他回头。

        “我已经迷路了。”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弯起了嘴角。

        时远皱眉。

        “好笑?”

        她猛地摇头。

        那只狗蹿到他们之间，汪了几声，有气无力的，似乎挺虚弱的。

        时远垂眼看它，然后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怕狗吗?”她问。

        他又把手往身上擦了擦，一想到方才手指被它舔了几口，就突然想拿把刀把整只手都砍掉。

        “不是怕，是嫌弃。你不觉得它脏?”

        从小到大，时远没接触任何一只动物，跟着父亲在警局的，看到警犬都会躲得远远的，他的确不是怕，只是觉得受不了，受不了它吐着舌头流口水的样子，受不了它那一身密绒绒的毛。

        而且渡一还骗了他，为了得到这只狗，千方百计的把他骗到了废工厂。

        时远就更加厌恶了。

        渡一把小狗从地上抱了起来。

        “不会啊。”她说。

        “你当然觉得不会，不然怎么会把我当赌注，骗我去废工厂，现在又害得我迷路。”

        时远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没有怨气了，怒火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像竹冕那样一直待在这个烂地方起就已经消散了，只剩下满满的无奈。

        渡一那双大眼睛一直挺认真的看着他，小脸儿上的表情淡淡地。

        “你不开心了?”她问。

        “你被人这样耍了会开心?”他反问。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时远被她弄得有些发晕了。

        “不开心了怎么办?”

        他看着她，他突然觉得这姑娘脑子或许有些什么问题，连眼神都有问题，嗯，这一刻的眼神非常冷漠。

        “不怎么办，先带我离开这儿。”

        渡一没动，在原地静止了一会儿，就这样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走不走?”他问。

        她蓦地往另一个方向走了，步子有些冷，时远愣了一下，跟了过去。

        她停在一口井水旁，时远站在她身边。

        井水一眼望下去很深，很黑，就这样盯着，有些恐怖。

        她转身看他。

        “小狗让你不开心了。”她说。

        时远眼睛一沉，怔了几秒。

        她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怀里的狗慢慢地举过头顶，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决绝的，果断的，不假思索的，无所顾忌的，把那只狗丢进了井水里。

        时远深黑的瞳孔慢慢地放大。

        井水扑通一声，接着是狗的挣扎惨叫声。

        “你……”

        他机械地垂下脑袋往井里边儿望，小狗挣扎了一会儿，就慢慢地往下沉，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

        一时失语。

        他蓦地面色惨白。

        腿软得往后退了一步，眼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手撑着井口，他觉得有些晕。

        渡一却冷静的转过身看他。

        “这样呢?这样可不可以原谅我了?”

        时远没说话。

        渡一就当他默认了。

        “那以后，我还能去店里找你的对吗?”

        他依然没说话。

        他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脑子里还放映着小狗拼死挣扎之后沉入井底的悲惨画面，眼前却是她那张稚气的脸，他就这样沉默着看着她，看着她那双眼睛，那双空洞的，无一杂质的，透亮的眼睛。

        耳边簌簌的风还在咆哮。

        他却仍在心无旁骛的看着她。

        视线干脆执着。

        隔着风，看进了她的心底。

        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容纳了多少具尸体。

        他不得而知，又仿佛全然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