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知如何回答，摩羯女又问阿力：“你要把她带到那里去？”

        阿力为难地看着娘，娘说道：“不用管她，人家还在等着了，快去吧！”

        “啊，是啊，人家早就来接了。那么我就……”说完，抱着婴儿就要离去。摩羯女却大叫道：“不行！不能把她带走！阿济是我的妹妹！”

        摩羯女想要从阿力怀里把婴儿夺回来，娘赶紧拉住摩羯女：“乖女，有个人家没有孩子，要把阿济接过去当女儿。人家是大户人家，会对阿济好的，这也是为了阿济好。”

        “娘，是因为你要出门挣钱，嫌阿济是个累赘，所以才要把她送走的吧？”

        “可是……，等阿济长大了再送过去，还不如现在把她送走，阿济能过上好日子，而且人家也喜欢小娃娃。”

        “娘，你是不是把阿济卖了？你把她换了钱？”

        娘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抬起手重重地打了摩羯女一个耳光。

        “你把娘看成了那种女人吗？”娘伤心地质问着，手也哆嗦了起来。

        摩羯女却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母亲：“娘，你就不可怜阿济吗？”

        阿力实在看不下去，温和地对摩羯女说：“乖女，你娘心里也难受啊，可是家里还有两个小孩子，她实在顾不过来。所以找一户好人家，人家会疼爱小阿济，这也是为了阿济好。你怎么能说换了钱这样的话呢？太让你娘伤心了，你娘多可怜啊。”

        摩羯女不说话了，阿力又说：“我找的人家，一定都是好的。”说着，阿力朝摩羯女一笑，又对娘点点头，抱起婴儿匆匆地走了。

        “阿济……”摩羯女叫着，还要追上去，娘一把将摩羯女抱住：“乖女，原谅娘吧，你一直帮娘照料阿济，你心疼她，可是娘却把她送走了。”说着，娘已经是泣不成声。

        “娘……”

        “我不想让阿济也像你一样，再过这样的苦日子。生在我们这种家里的女孩子，阿春、阿密，还有你，都受了那么多苦，娘想至少让阿济过上象样的生活。”

        “我不管吃多少苦，只要有娘我就知足了，我不想变成别的孩子。”

        “阿济还是个吃奶的小娃娃，她现在还不记得爹娘的模样，她会以为养她的父母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样好啊。”

        “阿济和你很像，是个讨人喜欢的娃娃，人家一定会疼爱她的，她不用出去做工，不用吃地瓜饭，也不用像你一样背上背着小孩子，还得做饭、洗衣服、去地里拔草。她能穿着漂亮衣服，吃得饱饱的，人家还会送她去上学了。”娘喃喃地说着，好像也是在说服自己，但说着说着，不由得泪流满面。

        这一天傍晚，娘正在准备晚饭，摩羯女在一边帮忙，爹走进来坐下了。娘对爹说：“阿济挺好的，阿力帮我们抱去了。”

        爹默然不说话，娘看看正在玩耍的两个小孩子说道：“这样我就能放心地去了，这两个小孩子已经会自己玩了，乖女在家里照料他们，我也没什么担心的，我明天一早就走。”

        摩羯女难过地说：“娘这就要走了吗？”

        “人家催我早点去了，因为阿济的事，耽搁了不少工夫，现在去都有点晚了。”

        “娘，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是山里的一个温泉旅馆，叫做银山。”

        “你去那里干什么？”

        听摩羯女这么一问，爹的脸上现出一股痛苦的神色，咬紧牙关，像是要拼命抑制住心中的苦楚。娘却若无其事地说：“娘是去做温泉旅馆的女佣。”

        “温泉旅馆的女佣，那是要干什么呀？”

        “要打扫房间啦，洗衣服啦，干厨房的活啦，要干好多事了。”

        “很苦的吧？”

        “比起在农地里干的活来，那就不算什么了。我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事就靠摩羯女了，拜托你了。”

        摩羯女伤心地说：“要是我能出去做工，娘就哪里都不用去了……”

        娘笑着说：“就算你出去做工，也挣不够帮家里的钱啊，你别想这么多，只要在家里照料着就行了。”

        摩羯女怅怅地点点头，大家默默地吃起了晚饭。

        夜里大家都睡了，突然摩羯女被什么声音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娘爬起来走进了厨房。摩羯女大惑不解地盯着母亲，却见她悄悄地挤着自己的。摩羯女爬起来，轻轻走到娘的身边问道：“娘，你怎么呢？哪里不舒服吗？”

        娘吃了一惊说道：“娘没有生病，阿济不来吃奶了，这里胀得难受……”她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终于忍耐不住，蹲下去哭了起来。

        “娘……”摩羯女紧紧地抱住母亲：“娘，对不起，娘心里也难受，我还说那么让你伤心的话……”

        娘搂住了摩羯女，母女俩相对着低声痛哭起来。爹一直睁着眼睛，这时也忍耐不住，用被子蒙住头，低声啜泣着。

        第二天一大早，娘就一个人上路了，摩羯女领着两个幼小的弟弟妹妹，站在村子的小路上送别母亲，娘频频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孩子们。

        摩羯女煮饭，爹走过来，看看饭还没有熟，说道：“怎么还没做好？早晨天不亮就得起来，不然就来不及了。真没用！”

        摩羯女没有作声，爹又说：“今天你去种杉树苗吧！”摩羯女不解地看着父亲。

        “村里的山上，杉树砍倒以后，就得在原来的地方补种上杉树苗。一家得出一个人去种树，你娘现在不在家了，只好让你去，爹太忙了。”

        “可是……”

        “你现在不用照看小孩子了，连这点活都干不了，你还想怎么样？”

        摩羯女沉默了，早饭后，背着筐从柴房里走出来。

        “你干不了这个活，种杉树苗连大人干都吃力，要把筐里装满树苗，背着爬到山上去，光是上山就够人受的。”

        “现在也不用我照料阿济了，我不能出去做工，只会白吃饭，要是连这点活儿都不能干？”

        山道上，瘦小的摩羯女夹在大人们中间，背上的筐中装满了杉树苗，重重地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摩羯女拼命地一步步向山上登去，实在是太吃力了，阿力也在种树的人群之中，看到摩羯女的样子，劝道：“要是太累就歇一会儿吧，慢慢上去就行了。”

        摩羯女仍然默默地跟着大人们朝上走着，阿力无可奈何地说：“让摩羯女这么小的少女出来种树，当爹的也真有他的。不过摩羯女也真有韧劲，比我们卖力多了！”说着，她笑了起来。

        一个上了岁数的大爷说道：“那可不是啊，摩羯女这孩子可是跟着逃犯在山里过了半年的，肯定有韧劲，她跟一般的孩子可不一样啊。”

        阿力瞪了那个人一眼：“大爷，瞧你说的。”

        摩羯女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地攀登着山道。爬到山上，大家开始种树苗，摩羯女也不甘落后，努力地种着，过了一会儿，她问阿力：“这些树苗，要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要等到能砍的时候，得四十年或是五十年吧，我们那时候都不在人世啦！”

        “我要有很多钱，把我种的这些杉树全都买下来。”

        阿力不由得大吃一惊：“你要把大杉树买下来？”

        摩羯女正色说：“我这么辛苦种下的杉树，谁也不给，这是我的杉树。”

        阿力叫起来：“我的天哪，这个孩子的想法真是不一般啊。”说着，阿力忍不住捧腹大笑，别的大人们也哈哈大笑。摩羯女没有理会人们的大笑，仍然是一脸的慎重，默默地种着杉树苗。

        因为种树是村里人一起进行的劳动，摩羯女拼命地干着，不肯让自己比大人们少干一点。沉重的劳动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摩羯女默默地忍耐着，始终没有抱怨一个字。

        像摩羯女这样生长在贫穷农村家庭中的女孩子，每个人都有着相似的艰辛童年。能够出去做工还算好的出路，有的女孩子甚至被迫去卖身，但这在当时却被看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摩羯女虽然要干沉重的庄稼活，还要兼管着家务，每天累得腰酸背疼，但是她知道，就算忙得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还是得庆幸自己可以在家里干活。

        可是那年初冬时分，大人们居然给摩羯女找到了做工的地方。对摩羯女一家人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人家愿意出工钱，让摩羯女去做两年工。

        一天，阿力突然来到摩羯女家和爹谈论起来，阿力高兴地说：“我经常出入的人家里，有一户是酒田的米行，人家正在找人带小孩了。要是摩羯女去的话，去做两年工，人家肯出工钱了。”

        摩羯女不禁吃了一惊，阿力又说：“摩羯女这孩子又勤快又能干，人家肯定喜欢。”

        爹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乖女上回去做工的时候，没干完就跑了，人家知道这件事吗？”

        阿力说道：“那种事人家怎么会知道呢？摩羯女的闲话可传不到酒田去，摩羯女用不着有什么难为情的。”

        摩羯女对父亲说：“我去，这一次我一定会坚持下去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逃跑，我再也不会让你把工钱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