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挣的钱，还不够一家过活的吗？”

        爹不耐烦地说：“你以为那点钱就够吃一年的吗？一直到明年秋天才能收下米来啊。”

        “可是你明白娘的心情吗？她连阿济都狠下心送人了，她就是不想让孩子们再去吃苦啊。”

        “我不是也在没日没夜地干活吗？白天去农地里，晚上还得熬夜干，可是物价一个劲地往上涨，要吃饭怎么买得起？”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摩羯女，这时终于开口了：“别说了，我因为那件事一直被人瞧不起，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要我去做工了，只要能出去做工，什么地方我都去。”

        “我要去那里干两年活，那就两年见不着娘了，我想告诉娘我挣了工钱，让她也吃一惊。”

        爹说道：“又胡说八道了，那儿可不是光凭你用腿走就能走去的。”

        “那个叫银山的地方，有那么远啊？可是娘就是一个人去的，那我也能去。”

        “告诉你不许去！”

        “为什么？”

        “你娘是去干活的，你要是去找她，就会碍她的事。你坐船去酒田吧，人家是酒田数一数二的大米行，下了船一打听就知道了，爹把你送到船上。”

        这一天早晨，摩羯女正在井边洗碗，爹拿起农具要去农地里干活，爹对摩羯女说道：“今天去给萝卜和大葱培上土，在你去酒田之前得把这些干完，马上就要下雪了。”

        摩羯女大声回答：“知道了！”

        爹干活去了，摩羯女快速地洗完碗装进笸箩里，就把笸箩放在井边，悄悄地朝屋里望去。看到这一切，摩羯女轻轻地走进柴房，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口袋，张开口袋，从米袋里捧出米来装进去。然后拿出自己藏好的包袱，打开看看，里面包了一件换洗的衣服、一件贴身衣物、石板、石笔、口琴和那本书，摩羯女把米口袋也放进去一起包起来，抱起包袱走了出去。

        走出村子之后，摩羯女终于松了一口气，向过路人打听道：“请问你，去银山该走哪条路啊？”

        “银山？”

        “就是温泉……”

        男子看看摩羯女，掩饰不住惊讶：“就你一个人，要去那个地方？”

        “我娘在那里。”摩羯女高高兴兴地大声回答，男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摩羯女已经走得筋疲力尽，看到路边的一户人家，她鼓起勇气走上去，朝门里望去：“打扰了！”

        一个女人走了出来，摩羯女说道：“我要去银山，天黑了，我带了米，你能让我住一晚上吗？住柴房也行。”

        女人吃了一惊：“就你一个人？”

        “嗯，我也饿了，给我点山芋吃也行，我带了米。”摩羯女用力把包袱放下来，取出米口袋，女人哭笑不得。

        第二天，摩羯女又上路了，她一边咬着白薯干，一边拼命地在山道上走着。天黑的时候，摩羯女终于来到了银山温泉旅馆的大门口，对着里面叫道：“打扰了！”

        旅馆的老板娘走了出来，摩羯女问道：“你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阿藤的人？”

        “阿藤？”

        “那是我娘，我来看她了。”

        老板娘吃了一惊：“阿藤？是今年秋天来的那个阿藤吗？”

        摩羯女高兴地说：“太好了，果然在这里啊，麻烦你告诉她的乖女来了。”

        老板娘忙说：“客人要从这里过，你到里边进来吧。”

        老板娘说着慌忙往里边去了，里面传来了醉酒的客人的歌声和嘈杂声，摩羯女感到十分稀罕，呆呆地站在那里瞧着，只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陪酒女郎偎依在醉客们的身边，娇声说着什么，从摩羯女面前走了过去。这时走出来一个男伙计，匆匆把摩羯女带了进去。

        老板娘来到一个房间里，五六个客人正在闹哄哄地喝着酒，伺候他们喝酒的正是摩羯女的娘。她穿着薄薄的衣服，松松地掩着衣襟，后颈上涂着厚厚的白粉，正在和喝得醉醺醺的客人打情骂俏。

        老板娘叫道：“阿藤！”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来。

        娘感到有些嫌烦说：“我现在正忙着了。”

        她转过脸去，娇媚地偎依在一个客人身上，撒娇地说道：“我现在舍不得离开你了。”

        客人哈哈大笑：“啊，这话我爱听。”说着抱住了娘。

        娘又说：“前几天你送我的簪子，我可喜欢了。”

        “好，下一回我给你买件衣服，你肯听我的话吗？”

        “就买件衣服啊，好小气，说这样的话，一个大男人也不嫌羞吗？”

        “那么你想要什么？”

        “这个嘛……？”

        老板娘焦急地等着，又叫道：“阿藤！”

        娘对客人说道：“等着我呀！”

        又对客人嫣然一笑，转过头不耐烦地问老板娘：“什么事啊？”

        老板娘问：“你知道有个叫摩羯女的孩子吗？”

        “摩羯女？啊，我也有个孩子叫摩羯女啊。”

        “那么说，还真是你的孩子……？”

        “在这种地方，你还是别说孩子的事了，耽误做生意啊。”娘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阿藤，那个叫摩羯女的孩子，到这里来了。”

        “乖女？”一瞬间娘大吃一惊，但马上说道：“瞎说，乖女怎么能到这种地方？就算要开玩笑，也有该说的和不该说的话，吓了我一大跳。”

        老板娘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那个孩子自己说的，你去见见她吧，她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才到这里的，看起来累坏了。”

        娘不禁愣住了，老板娘又说：“她说要来找娘，真可怜。”

        娘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老板娘说：“就算不是你的乖女，去见见她也没关系，就见一面。”

        娘突然飞跑了出去，老板娘不禁哭笑不得。摩羯女呆呆地站在旅馆的后门口，突然她抬头一看，母亲就站在自己面前。可是娘的衣服和浓妆使得摩羯女一时间不敢相信这就是母亲，愣怔怔地看着她。娘轻轻叫道：“乖女……”

        “娘？”摩羯女高兴地叫起来：“你真好看，我都认不出来了。”

        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着打扮，慌忙整一整衣服，问道：“你……你一个人来的？”

        “嗯。”

        娘突然抬手打了摩羯女一个耳光，摩羯女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娘责备道：“你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摩羯女委屈地说：“可是……，我……我实在想要见娘一面，可是我找到这里了，就算是一个人，我也找到这里来了。”

        娘猛然地把摩羯女抱进怀里，连声说道：“傻孩子，跑到这里来了，你这个傻孩子。”说着，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娘，你身上真香啊。”摩羯女高兴地说，沉浸在和母亲相见的喜悦之中。

        在女佣的房间里，娘一边抽泣着，一边洗去脸上和脖颈上的白粉。老板娘走了过来，对娘说：“今晚就让乖女留在这里，按说你们娘儿俩自己睡一个屋子好，可这里的睡房是大伙儿一块儿用的。”

        娘赶紧道谢：“真对不住。”

        “没什么，我知道你的心情，我现在虽说是这里的老板娘，可是我亲生的孩子也只能放在婆婆家。当娘的，都是一样的心思，要多疼爱乖女啊。”

        “多谢你了，今晚上，我想不去客房伺候了。”

        “啊，我让他们准备好了晚饭，你们慢慢吃吧。”

        娘含着眼泪，深深地朝老板娘低下头去。饭端上来了，摩羯女和娘分别坐在自己的晚饭前，摩羯女看着这里的饭菜，赞叹说：“真丰盛啊！”

        “你把娘的这一份也吃了吧！”

        摩羯女高兴地说：“到这里来真好。”

        “你一个人跑了那么远的路。”

        “我带了米，跟人家换山芋吃，留我住下的那家的大婶，给我做了个这么大的饭团，大家对我都很好，我问路的时候，人家也都耐心地告诉我。”

        “你是瞒着爹爹来的吧？”

        “嗯，他不让我来。”娘的脸色黯淡下来。

        “可是，我就要去酒田做工了，要去两年，两年都见不到娘了，所以我就……”

        娘惊讶地问：“你要去做工了？”

        “嗯，有工钱了，我原来只会白吃饭，没有什么用，这下子我能挣到钱。娘，你刚才真漂亮，我可是第一回见到了，你穿那么好的衣服，干什么活呢？”

        “等你长大以后，也许就会明白了，你要记住，娘没有做对不起爹爹和你们的事情。”摩羯女不解地望着母亲。

        “无论娘怎么做工，娘都不会做那种没脸见你们的事，这个你一定要记住。”

        摩羯女静静地看着母亲，娘紧紧地抱着摩羯女，流着眼泪说：“我本来想，怎么也不让你再出去做工了，可是……”

        娘低下头，小声地哭了起来。温泉旅馆的睡房里，摩羯女和母亲睡在一个被窝里，把脸埋在母亲的怀里，满怀幸福地说道：“娘，真暖和啊。”

        娘触摸着摩羯女的头，说：“乖女是个坚强的孩子，一个人就能找到这里来看娘，以后你一定还会遇到不少痛苦的和艰难的事情，也会有伤心的时候，不过娘已经不担心了。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不会垂头丧气，因为你一个人，就能从那么远的地方找到这里来。”

        “乖女，你要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要让自己以后回想起来不后悔，不要仰仗别人的力量。你一定能做到这些的，不管你在什么地方，都要依靠自己的努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