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秘书告诉了陆齐升，这天晚上江彻就接到陆齐升的电话。

        江彻将事情大概说给了陆齐升，陆齐升沉吟的片刻说“阿彻，你朋友这件事其实，在我看来并不是没有转机。”

        “首先学校和乡里应该可以证明，几个学生，没有什么不良的记录，其次四个人的行为只是过失，不是预谋，其结果是偶发的变故。”

        “所以，整个危害公共安全的定性，是不太恰当的，不管是最后的结果，还是事件的发展，争取定性为扰乱社会治安，按照治安条例，拘留，以及罚款就可以了。”

        “好的，陆叔叔，谢谢你，我会把你的意见转告给我朋友的。”

        “很重要的朋友？秘书说你好像很着急，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介绍我的同行帮你朋友，有需要吗？”

        “暂时不用，谢谢。”

        “那好，先这样吧。”

        按照陆齐升的说法，第二天下午，某私家又打鸡血一样打来电话。

        “小公子，您也太牛了，这种事都办得滴水不漏，我可是越来越崇拜你了。”

        “我怎么了，让你这样激动？”

        “诶，难道不是你？”

        “什么事？”

        “就是吧，今天上午，我看着林左，带着省公安厅的副厅和一个在政法杂志上看过的临江大律师进了看守所，记得这女律师姓谢，出来时林左面带笑容跟人家在握手，事情好像很顺利。”

        “难道不是你帮的忙？”

        “姓谢？你是说谢力乔？”

        “对对对，就是谢力乔。”

        小公子记得，谢力乔，是天陆的法务，临江与陆齐升齐名的法律才女。

        说来讽刺，江彻竟然不太敢相信，徐玉安，会为林左，搬来谢力乔。

        后来林超远说，既然林左连省公安厅都能搬动，那后面的事，应该没什么悬念，林父的病，林左已经在联系省上最好的肝病研究所，所以一切都搞定。

        可是，次日，小公子还是打着出差的幌子，空降三川机场。

        他，已经几年未归，去瑞士以前，每年扫墓，还会回来，如果不是林左，他又有多少勇气重返故地，父母坟前是不是也荒草漫漫了呢？仔细想想他还真是够不孝的。

        打车回仁里，一路上，江彻看到的，全是变迁，老国道，变成了高速路，乡村石子路，变成了水泥路，而且四通八达。

        三水乡，修了新公路，新车站建在了乡中学外的坝子上，格外宽敞干净。

        提着箱子，下了中巴车，迎面看见一个拿着茶杯散步的人。

        “伍老师。”伍泽君，虽然只当了自己几个月的班主任，但却是他最感激的老师。

        “你是？”伍老师已经五十多，记忆不太好。

        “周城。”说出这个已经那么陌生的名字时，就连江彻自己都觉得生疏。

        “哦，周城？你不说我都不敢认，真是长变了好多。”

        “嗯，的确不太一样。”

        “怎么样，工作了吧，在哪儿呢？”

        “前几年一直在国外，才回来。”

        “国外？”

        “我还以为你会在临江。”

        “临江？”

        “你知道，夏校长跟你二叔是同学，所以我一直知道你二叔在临江很有地位，我以为你会在那边发展。”

        “那这次是回来看爸妈？”

        “是，回来给他们扫墓。”

        “你爸妈他们？！！”周家夫妻，他见过，从没听说有这样的变故。

        “车祸。”听了这话，伍泽君只是默默点头。

        “那你呢，现在成家了吧？”

        “有女朋友了。”

        “这样啊，那就好了。”

        “所以，你也没见过林左？”

        “林左？”

        “是啊，林左，她现在在临江。”

        “哦，你在这儿等我一下，说起林左，我有东西给你。”

        伍老师是个有趣的人民教师，多年的老报纸都会保存得完好如新，所以交到江彻手里的纸条，虽然旧旧的，但上面一串号码依旧清晰。

        江彻拿着号码，眼波闪动，难以相信。

        伍老师却笑着说“如果方便，打个电话给她吧。”

        江彻无言，只能点头，对着老师深深鞠躬。

        看着学生离开时那难言的表情，伍泽君也叹一口气，他教书一辈子。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林左和周城这两个学生。

        林左受人注意，自然大部分因为她的跛脚残疾，作为班主任，要多照顾。

        况且这个女学生，骨子里的坚韧，性格上的圆融，加上成绩不错，哪一点都是让老师喜欢的。

        至于周城，这个孩子，是在08年，地震前转来的，老校长说是好友的侄子，是个需要特殊照顾的孩子。

        可是看着一切如常的学生，他很不理解，有啥好特殊照顾的。

        一问之下，夏校长说，这孩子曾试图轻生，所以要加倍注意。

        当时，他一听，急忙拒绝这个烫手山芋，无奈夏校长一再坚持，也只好答应。

        可是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周城这个孩子，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孤僻阴郁，充满悲观的孩子。

        相反，这娃，到哪里都那么阳光和煦，也很会融入集体，如果不是那些略显沉重的周记，他几乎就要怀疑，夏校长说的话了。

        再后来，当他发现，周成和林左成了知交，那一阵，他眼光从未离开过这两个学生，心里总是忐忑。

        因为，这是两个都拥有阴暗面的孩子，他不确定他们的相处，是不是会带来更大的阴影。

        但让他惊喜的是，这两个人成为朋友，完全带动了对方的积极，林左的坚毅果敢，周城的温暖阳光，都在彼此渗透。

        对于大多数学生，他们对于林左，有佩服，有信任，却很难做到亲近，就连家长都会叮嘱一句，不要碰到撞到某某同学，以免负不起责。

        虽然，林左是那种可以自得其乐的个性，但人都是需要朋友和圈子的。

        所以，周城这样的人也是林左心底的一种美好向往。

        可是渐渐的，老师间，同学间，对于林左和周城出现了一些风言风语。

        作为老师，作为班主任，他采取了充耳不闻的态度。

        别的学生他不敢说，但林左和周城，他们是两个有了经历，通晓世情，懂得分寸的孩子，他相信那些青春的小懵懂，小美好，在他们身上，会变成一种值得回味的纯真。

        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这是两个很出色的孩子，他们完全成为了对方学习的补益。

        后来林左得到就医机会，在省残联的帮助下，初三上学年去了省城动手术。

        林左走后没多久，周城再次退学。

        离开学校，那天一大早，他记得周城等在他下楼，对他深深鞠躬，说“伍老师，谢谢您。”

        那少年和今天一样，诚心感谢。

        那时，他却笑着说“你知不知道，当初我是不想收你的？”

        周城一笑说“知道。”

        他终于有机会问出最开始的疑惑，问他“我一直想不通，是怎样的挫折，能让你这样一个孩子，轻视生命。”

        那时的周城面色坦然，似乎已经放开了束缚，自嘲一笑说“老师可能不理解，一个人自小平顺，众人宝贝，忽然挫折，跌落谷底，以为生命再无色彩，起了绝念。”

        “那，现在呢？”

        “现在，才发现自己当初是多么可笑，多幼稚。”

        “因为林左？”

        “嗯。”

        “所以，你又怎么看林左？”

        当年，他问这一句纯属好奇，可是这少年的回答，却让他记到如今。

        因为他说“有多光明，有多阴霾，只是还好，不至于自伤。”

        关于林左，老师，同学，甚至家人，称颂的，看到的，都是那份与众不同之后的坚强，乐观，豁达。

        人们在赞许这些的同时，仍带着有色眼镜去注视，去区分，甚至于远离。

        可是这个十三岁少年，却看到了在一切积极下某些需要保护的脆弱，并完全的接受，悉心保护。

        后来，林左回来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周家举家搬走，他只能告诉她，听说周家二叔在临江是做大官的，虽然具体怎样也不知道，但也许……

        也就是为着这个可能，小姑娘拼死拼活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一中，高考过了超重本线许多，却还是选择了千里之外的临文大。

        去报到前，小姑娘拿来一堆东西来家里看他，临走交给他这张纸条儿，说如果他回来，希望他与她联系，他小心收好，留到如今。

        他是老师，自然不希望什么早恋，不希望学生有差错，可那时他也曾想，这两人会不会就是人家说的缘分呢？

        所以今天听到周城说有了女朋友，他心里竟忍不住失落，忍不住会想，那姑娘是不是还在等，还在找。

        如果他两有缘在一起，会不会是最契合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