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八号，联合晚会正式演出。

        晚会的门票早在半个月前已经开售，票价并不贵，按照以往的惯例卖一张十元，只是为了补充租借舞台和道具的经费。经过彩排之后的激烈竞争，A大有三个节目入选，其他学校入选的也都是佼佼者，所以这次的公演门票很快就售卖告罄。

        A大是这次晚会的主办方，晚会就在校本部的大礼堂举行。此时整个礼堂已经座无虚席，后台人员匆忙而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节目需要的道具，确认人员是否到位。

        文熙频频地看手机，晚会七点开始，可现在已经六点四十分了，郭御文还没有过来。从下午她拨打他的电话，他就説有事会慢一点过来，让她再等等。可都这个点了，他还不见踪影。她拨打电话过去，那边却无人接听。

        团委李老师作为晚会的总负责人，听文熙説联系不上郭御文，急得直冒火，怒声説：“打他的手机，一直打，打到他接听为止！”说完又叫来两个男生，让他们去男生公寓去找找。

        就在这时远远听到有人叫了一声：“江老师。”

        文熙回头去看，看到江路白正往后台这边走来。她原本还在想江路白怎么看都不像对这种晚会感兴趣的人，转念想到江路白为这次晚会拉到了一家影音公司五万元的赞助，他出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奇怪了。

        江路白看了看焦灼的李老师，问：“李老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李老师气冲冲地説：“跟文熙合奏的郭御文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打他的手机也不听，昨天彩排时还好好的，不知道今天跑哪里去了！”

        江路白瞥了一眼背着小提琴盒的文熙，今天的她盘着头发，耳边垂下几缕发丝，穿着学校乐团统一的深蓝色礼服长裙，衬得她的肤色洁白如玉。裙子上身贴合修身，裙裾摇曳，将她柔润的身段勾勒得更加窈窕。

        她握着手机，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着急。

        他温声説：“也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再联系他看看。”

        文熙刚想再拨打一次，手机就震动了一下，郭御文发了一条短信过来：文熙，我有很急很急的事，不能赶过来了，你帮我跟李老师説声对不起。

        文熙呆住了，指尖竟然微微发抖。他赶不过来，那她怎么办？节目还参加吗？

        李老师看出她的反常，抢过她的手机一看，气得想砸手机。好在最后一刻他记得不是自己的手机，硬生生收回了手。

        文熙没了主意，转身问：“李老师，现在怎么办？这个节目要取消吗？”

        “怎么办？”李老师抓了抓半秃的头顶，怒气冲冲地説：“不能取消！学校好不容易才能争取到三个节目，绝对不能取消！这个臭小子，丢下这么个烂摊子就跑了，对不起有什么用？外面还有市里的记者呢，他当学校是什么？”

        文熙手脚无措，不能取消，那总不能她一个人上去表演吧？她们演奏的曲子是分声部的，她虽然熟知郭御文演奏的部分，却从来没有演奏过，她一个人怎么能胜任全部？

        江路白想想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看着急得团团转的李老师，等他做出决定。

        李老师还在原地转圈圈，嘴里喃喃着“不能取消”，想了想，他朝不远处的一个男生喊道：“柯宇其，你不是也会拉大提琴吗？你跟文熙合奏怎么样？”

        柯宇其连连摇手：“李老师，我的水平跟郭师兄没法比，况且我从来没有练过这首曲子，即使勉强上台也演奏不好。”

        李老师接连问了其他几个学生都是差不多的回答，他急得快要冒烟了，贸然取消节目不但对A大的影响不好，而且无法跟校长交代啊！

        舞台外的灯光亮了起来，整个礼堂亮如白昼，欢快的音乐声响彻了整个礼堂，节目主持人走到了台前，晚会已经开始了。

        李老师阴着脸，此刻他心里真是恨透了郭御文。

        一直沉默的江路白突然出声了：“或许，我可以试试。”

        不但文熙愣住了，就连李老师和一旁围着的A大学生也愣住了。

        江路白对文熙説：“把曲谱给我看看。”

        李老师急忙催促：“文熙，快给江老师看看。”

        文熙赶紧将手里已经捏得皱成一团的曲谱递给他，只见他将曲谱慢慢翻了一遍，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旁边几个人的心情也随着他的眉毛动作而时起时落。

        几十秒，却好像是过了几十年那么久，江路白终于合上了曲谱説：“改成萨克斯和小提琴二重奏，问题不大。你们的节目排在第十，加上开头的领导讲话和中间的抽奖环节，时间应该还来得及。我现在回家去拿萨克斯，文熙，你跟我一起去。”

        文熙还没出声，李老师就一掌拍在她的肩上，推了她一把説：“快去快去，不要耽误了时间。”

        江路白的车子一路飞奔，本来也才三十分钟的车程，为了赶时间，他转头就上了高速。边开车边抽空侧头説：“别发愣，扎好安全带。”

        文熙第一次见识到有人将普通的轿车开出了F1赛车的感觉，冷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呼呼地叫，吹得她的头发好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她紧紧地抓着车顶的手柄不敢放松，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开到了沧海明珠小区。

        江路白领着她上了楼，他自己连鞋都没换就径直走向书房。文熙尾随着他走进去，只见他从书桌后面的玻璃柜上取下琴盒，拿出萨克斯，动作流畅地将哨片装进笛头里，又将笛头插入脖管，微微眯着眼睛盯着笛头的风口中心，直到中心对准备了脖管上的泛音孔键，才将脖管插入萨克斯的主体。

        他吹了一声试了一下音，说：“把曲谱拿过来，我们合练一遍。”

        文熙赶紧坐到他身旁的椅子去，从琴盒里拿出小提琴，摆好曲谱。

        才刚演奏了第一段，江路白的眉头就已经紧紧地蹙起，萨克斯的声音太大了，完全掩盖了小提琴的声音，听不出一点音效效果。

        他沉思了一下，修长的手机敲了敲曲谱説：“等会儿你夹两个耳麦加大声音，不然效果不好。第一段你用小提琴独奏，以长音开始，第二段我们合奏，第三段萨克斯独奏，高潮部分你补上，最后收尾部分分声部二重奏。来，我们继续。”

        他三言两语就已经分配好了，文熙强迫自己压抑住手指的颤抖，继续拉动琴弓。

        第二段还没练完，江路白冷冽的眼神就扫了过来，挥了挥手説：“停！你在想什么？认真一点。”

        文熙咬了咬唇，攥着手心，那里面全是汗，突发这种临时状况，她做不到那么淡定。

        江路白抬头看了看她，似乎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他走过来蹲在她身前问：“很紧张？”

        文熙点头。

        “担心演奏不好？还是对我没有信心？”

        文熙不吭声。

        因为紧张，她的手心湿漉漉的，两边脸颊晕着两团异常的红晕，细碎洁白如贝壳的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

        江路白看着她，突然抬头在她的嘴角亲了一下：“文熙，我不会让你独自去面对那种窘迫的，相信我！”

        他的气息一触即离，文熙的眼圈一热，他竟然看出了她的心思！乍一看到郭御文的短信，她心里就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惊惶，那种被扔下一个人的感觉，实在是糟糕。

        那一刻，她的思绪回到了九岁那年，她很多次偷偷地跑回了小县城的老房子，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固执着守着那份渴望不肯放弃，一遍遍地想他为什么不再来找她？

        那种一直以来依赖的力量突然消失的感觉，让她在后来的很多个深夜每想起一次就心有余悸。

        他说过，蜗牛背着沉重的压力爬得很慢，但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到达目的地，他説他相信她就是那只可爱而坚强的蜗牛小姐。

        她一点一点地爬到了离他更近的地方，可是他却不记得她了。甚至，又一次丢下了她。

        江路白看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神深幽难解：“乖女孩，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再来一遍，认真一点好不好？”

        他看着她的眼睛乌黑幽亮，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文熙的神思一震，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这一次，虽然文熙偶尔还有几个节拍跟不上，但已经进步很大。

        到了第三遍，两人已经合奏得很和谐。文熙惊讶，不知道是两人之间与生俱来的默契，还是因为他的技艺高超在迁就她。

        事情有了转机，她的心微微放松下来，随即担心起郭御文来。他应该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他説有很急很急的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赶回学校时已经到了第九个节目，早已把脖子伸得老长的李老师站在后台翘首以盼，一看到他们回来就激动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江路白看着他説：“没问题，但我们需要两只耳麦，另外还需要立即通知主持人等会儿报幕时把大小提琴演奏改成萨克斯和小提琴二重奏。”

        “我马上让人去准备。”李老师火急火燎地跑开了。

        江路白回头看了看文熙，低声説：“记住，你只要演奏好你自己的部分就行，别管我。”

        文熙点头。事到如今自然是不求出彩，只求不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