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冬日的寒风里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试。文熙请了几天假参加了考试，本来她还担心这个学期自己参加了工作会影响到学习，在试卷发下来她大致浏览了一遍试题后便将这种担心抛之脑外。

        五天的考试一结束，校园里便多了一股蠢蠢欲动的气息，随处可见归心似箭的学生拎着行李离校的身影。

        美美也难舍难分地跟许宜城告别，带着自己买的一堆A市的特产坐上了回家的火车，文熙第一次体会到无家可归的感觉。

        考完试后上班第一天，文熙被直属领导简阳通知明天随同冯景星一起出差。

        一同去F市的还有总助办另外一个叫姚童的女孩子。去F市那天天气尤其阴冷，文熙穿着自己最近才添置的一身套装，与简阳和姚童一起走进了候机厅。

        沾领导的光，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坐的还是豪华商务舱，她心里难免有点激动。小时候每次看到有飞机从头顶飞过，她就会边跟着跑边大喊着飞机飞机停下来。孩童时的日子，是简单而快乐的。

        F市是一个不大的海滨城市，空气里带着一股大海特有的腥味。这里的冷，带着一股湿气，仿佛要冷到了骨子里去，这让从小在气候干冷的A市长大的文熙极其不适应。

        一路上文熙已经了解到这趟行程的目的，景天集团总部的业务覆盖房地产、建材、高档箱包、奢侈品等多个方面，最近经过内部投票，确定了今年正式进军男人市场，头一个要打响的就是手表。

        手表据说是男人最重要的配饰，高端手表市场一直被外国品牌占据。这次景天集团下了血本要生产一款国内一流高机械手表，决定手表品质的最重要因素是手表的机芯。这次采购部门找到一款性质稳定、磁屏蔽能力上乘的机芯材料，不料对方却不愿意为他们供货。冯景星分管着集团里采购供应链这一块，便亲自来会一会对方的老总。

        一行人到达掌握这一款机芯材料技术的奥卡分子金属有限公司，双方会谈之下，情形并不乐观。奥卡的董事长陈文清五十多岁，工程师出身，从基层里一直干到技术骨干，最后开了自己的公司，这款命名为奥亚的机芯材料便是他亲自率领技术团队研制出来的，还申请了专利保护。想要得到奥卡的供货，必须要经过陈文清这一关。偏偏陈文清生性孤傲清高，脾气古怪，颇有些文人顽固的派头，死守着这项专利，不肯出售，更不肯轻易独家供货。

        双方会谈上陈文清说得明白直接：“冯总，你们景天开出的条件很诱人，别家的也不差，要我独家供货，我做不到。”

        他竭尽前半生心力才研制得奥亚这一款材料，自然知道它的价值，若是独家供货，景天集团就会成为国内手表行业里唯一能用这款材料的企业，它本来就已经是这个行业里的翘楚，可以预见将来它在这个行业里会以怎样的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其他企业。虽然这样奥卡能赚进源源不断的红利，但这样独家垄断，很容易造成整个手表行业的巨大冲击，也许会引来行业崩塌都说不定。

        冯景星淡笑：“自古优胜劣汰，物竞天择，市场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只有最优秀的产品才有资格留下来。奥亚金属的优异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而我们景天集团已经是奢侈品行业的龙头老大，有着最优秀的销售团队和网络渠道，强强联手，自然是无可匹敌。”

        陈文清不置可否，只是客客气气地再一次婉拒。

        文熙全程参与了这些会议，与姚童负责做会议记录，她的心里闪过一丝模模糊糊的想法，却又不真切。

        第二天，冯景星一行人再次拜访，陈文清表示不想就此事再谈，他一会儿还有事要处理，疏淡有礼地留他们一起吃午饭再走。

        文熙突然指着陈文清身后书架上的和田玉棋盘惊喜地说：“好漂亮的棋盘！陈总，凑巧我也粗略懂围棋，我想斗胆讨教一番，不知道陈总肯不肯指教呢？”

        冯景星和简阳都愣了一下，为她的唐突汗颜。

        陈文清一听大为惊奇，现如今还懂围棋的年轻人不多了。

        两人很快就在棋盘两端坐定，文熙执白子，触手冰凉柔滑，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微笑着说：“陈总，那我就献丑了。”

        冯景星与简阳早已出了门去，由陈文清的秘书引了两人去生产皮料的车间参观。

        半个小时后，冯景星回来，文熙还在陈文清的办公室里没有出来。

        一个小时后，冯景星已经喝了三壶茶，去了几次洗手间。

        两个小时后，陈文清的秘书脸有难色，记挂着陈文清一点钟还有一个重要会议，他频频往办公室里张望，偏偏玻璃窗后的百叶窗帘被拉上了，根本看不到里头。

        三个小时候后，文熙终于出来了，陈文清亲自将她送出来，满脸笑容，拍着冯景星的肩连连赞道：“冯总，强将无弱兵啊！下午有没有时间？我们细谈一下关于合作的事。”

        回酒店的路上，刚上车，冯景星忍不住问文熙到底说了什么让陈文清改变了之前的坚持。开车的简阳也很好奇，竖起耳朵细听。

        文熙羞赧地笑了笑，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喜色说：“我跟他下了几盘棋。”

        冯景星倏然明白了，含笑着问：“战况如何？”

        “四战四败。”

        “他？”冯景星惊诧了，就连简阳也被吓得脚下一个急刹车。

        这个年轻的小姑娘，竟然将一个傲慢的公司老总杀得片甲不留、屡战屡败，还真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文熙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第一天在陈文清的办公室看到那个价值不菲的和田玉棋盘，无论是他自己添置还是别人投其所好赠送，都说明他喜爱围棋，并且棋艺不弱。

        她便想或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冯景星问：“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陈总看不上我们的合作方案，证明他不图目前和景天合作所能带来的利益，他想要的，也许更多。那他究竟图什么呢？正所谓对症下药、有的放矢，没有不图利益的人，只是看这利益是不是他想要的。”

        冯景星被她一针见血的见解惊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坐直身体，让她继续说。

        “据我之前了解，陈总不但是工程师出身，有着严谨务实的作风，同时也是某理工大学的客座教授，有着知识分子的清高和自命不凡。他这些年来一直守着奥亚不舍得卖，是为了什么？我们景天集团这些年来一直苦心钻研外观设计、开拓销售渠道，寻找最好的材料，力图一举成功，为的又是什么？”

        冯景星的眼前一亮，眼神里浮起一丝激赏。景天在奢侈品行业孜孜不倦的追求，无非是想要做出一流的手表，打出国门，打造属于景天的独一无二的民族品牌，力求在已经被外国各种奢侈品牌瓜分的国际手表市场里占有一席之地。

        难怪有人说喜爱下围棋之人，大多都沟壑在胸，不求一招致胜，但求终局击败对手。

        冯景星看着文熙的眼神微微变了，她年纪这么轻，竟然能在围棋上有如此造诣，实在让人意外。而且，作为一个实习生，一个职场菜鸟，她竟然对于这次谈判做了如此充分的准备，第一次出场就让他刮目相看。

        下午的会谈，宾主尽欢。景天集团开出的条件，样样都让陈文清满意。冯景星承诺，会投入最大的人力财力，以奥亚材料重新设计一系列的手表款式，争取作为景天独一无二的品牌打入国际市场，而每一款成品上不但有景天的品牌图案，还会在一角上加上奥康企业的LOGO，捆绑宣传。每一段广告里也会出现一行关于奥亚材料的产品特点的文字说明，穿插宣传。

        当然，冯景星还主动退让了一些利润空间，倘若这一系列手表真的能面世，即便只是在国内，那利润也是惊人的。陈文清对这个还是很有信心。

        这个结果，双方都很满意。

        陈文清守了奥亚这些年，图的无非是将奥亚打造出自己的品牌，进入国际市场，让外国人看看，中国人也能制作出精良的手表。他的奥康公司不大，限制了奥亚的推广和发展。而景天集团就有这个能力，又基于同一个目的，双方合作，能实现双赢。

        双方大体已经谈妥，具体细节和合同只待两家公司的专业人员来接手。

        在F市忙了四天，工作告一段落，冯景星很满意，放松下来说他要去拜访一下在F市的朋友，让她们几个人随意安排。姚童说自己家就在F市，热情地邀请文熙和简阳去自己家玩。

        姚童的家住在海边一个小渔村，她的父母非常热情地尽地主之谊，吃过一顿海鲜大餐后还让姚童带他们两人去海边玩玩。

        冬天去海边吹风着实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文熙瑟瑟发抖地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在看到浩瀚的大海后，郁郁的心情终于放晴了一点。

        三人在沙滩上奔跑追逐着，姚童指着海岸边的礁石说：“看到没有？那些白色的东西就是蚝的壳，等它们再大一些就可以用小刀撬下来，敲开壳，里面是鲜嫩多汁的肉，无论清蒸还是煮粥都特别鲜美。”

        文熙也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生蚝壳。

        姚童又指着不远处围起来的海岸线跟她说哪些是圈起来养虾的，哪些是养珍珠贝的，最后还感概了一番：“我们这些靠海吃海的人，最怕的就是台风。狂风暴雨导致海水疯狂上涌，海边的鱼塘虾塘全被淹了，鱼虾跑到大海里去，渔民们的心血都打了水漂。海鲜养殖业本来就是高成本高收益的，光是鱼虾苗都要花不少钱，遇上台风血本无归，基本上一个家庭得三年才能缓过气来。”

        文熙看着她脸上那一抹无法掩饰的惘然，一时也觉得生存艰难。无论科学如何发展，人类想要生存，始终是要受到大自然的制约的。

        美美也是渔家的女儿，不知道她的生活中是不是也时刻对台风这些恶劣天气担惊受怕。

        回到市区酒店，姚童率先冲向浴室说要洗个暖洋洋的热水澡。

        洗好澡后，姚童邀文熙一起去逛逛F市的夜景，文熙说有点累，不想去。

        坐不住的姚童便跑到对面敲简阳的门，两人兴致勃勃地出门玩儿去了。

        文熙酒店的窗户边，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和车水马龙，心里想着不知道姑姑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即将到来的万家团圆的除夕，她会不会偷偷躲在哪个角落里哭泣着思念女儿？

        突然门铃响了，文熙以为是姚童忘了带什么东西，跑到门边想也没想就拉开了门，却突然被人抱了一个满怀。

        文熙抬头一看，竟然是江路白！她的脸瞬间红了，挣开了他诧异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你。”

        他说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好像两人之间真的有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