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皇帝的话都敢打断，何映泓在九城宫的骄纵也可见一斑了。坐在太皇太后左手边的淳宜太后，也就是陆妙姝的姑母陆氏，不动声色地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目光依然纹丝不动地盯着廊柱旁那一尊足有半人多高的错金螭兽的香炉，看着那袅袅的青烟消逝在半空中，眼中是莫名的湿润。

        何映泓的插嘴显然让太皇太后很是反感，她都没有看何映泓一眼，接过安屏递过来的茶点，平淡地说道：“皇帝累了，大婚夜没有合卺也很正常，这又跟千秋宴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华家的丫头小子不是都到了吗？难不成让他们再回去，重新来一次啊？”

        何映泓被太皇太后刺了几句，脸色一僵，正要辩解，陆妙姝突然说道：“太皇太后，昨晚的事情，都怪臣妾思虑不周，臣妾想要去凤宁宫跟皇后请罪，还请太皇太后准了。”

        “这才是好孩子。”太皇太后总算露出了一丝笑脸，慈爱地说道，“如今已不是你们住在乾正宫里的时候了，昨天来的是皇后娘娘，乃是异乡人，还好说话。过些日子就是千秋节了，来的人还要多，都是本乡本土、知根知底的，若是你都存了私心，占着皇帝不让去洞房，这后宫还不翻了天了？别人家的也就罢了，那靖江王爷的小姐，这次也来了，你若是连她也容不下，怕是皇帝再疼你，都保不住你了。”

        宸妃的牙齿咬得愈发地紧了，连淳宜太后的脸上，也覆上了冰霜。楚俊衡轻轻握住了宸妃的手，捏了两下，然后牵着她离开了寿安宫慈心殿。坐在门口的夫人宋氏忙站了起来，朝太皇太后躬身道：“奴婢陪着娘娘去凤宁宫，顺便看看皇后那里，可有要人手的。”

        “去吧。”太皇太后连眼皮也不曾抬起，接过安言递过来的茶，轻嗅了一下，又对何映泓说道，“你怎么不走？昨晚大婚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这个主婚人倒是安耽得很呢。”

        何映泓忙说道：“是臣媳疏忽了，谢母后提点。臣媳这就去凤宁宫，重新安排帝后合卺之事。”说着，赶紧转身离去。

        见此情景，淳宜太后也站起身来，告辞道：“既然母后定下了千秋宴的日子不变，臣媳就不好脱懒了。后六宫都该清扫布置起来，好迎接新人了。”

        太皇太后也懒怠看她，只是点了点头。淳宜太后屈身告退，一直到走出殿门，看左右甬道上都没有陆妙姝的身影，方才抬头冷声问道：“宸妃呢？”

        身边的连碧忙回道：“想是去凤宁宫了。”

        淳宜太后冷笑一声：“傻丫头，既然昨晚有胆子留下皇帝，今天还去请什么罪？凡事这般虎头蛇尾，真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跟她爹一样的德行。”

        连碧大气也不敢喘，低着头跟着淳宜太后，朝后面的永寿宫走去。不多时，章顺太后也带着侍女离开了。

        太皇太后冷眼看着众人都走了，这才缓缓地问道：“安心，昨儿晚上去凤宁宫报信的那两个宫人，可曾找到了？”

        “不成。”安心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走上前几步，“若怜若嫣两个，从昨晚就一直在太后娘娘的仁寿宫那边认人。宫中上下，但凡能沾上一点关系的，都被叫来了仁寿宫。若怜和若嫣还怕认错了人，不止是看容貌，还让她们每人都说了一句话，‘奉宸妃娘娘口谕’，可惜不要说容貌，连声音相似的都没有。”

        “昨儿万春苑那边开宴，来的皇亲国戚、臣子缙绅都不少，就没叫了他们的仆从过来给若怜若嫣辨认一下么？”太皇太后轻抿了一口茶，然后瞟了安心一眼。

        安心迟疑了一下，低低说道：“这个奴婢们也曾想到了，别人家的若怜若嫣都偷偷前去辨认了一番，不曾找到。就是……宁城大长公主家，连下人房也不让进，话又说得难听，奴婢也不敢学。又顾忌着怕走漏了风声，也不好硬闯，所以就没辨认过。”

        “我想了一夜，也就是她家了！”太皇太后冷笑了一声，“你说，她有什么好怪哀家的？哀家不曾想到过她么？哀家不曾给过吟儿机会么？可是她呢？当初当着林尚书的面儿，话是怎么说的？如今看着桃儿红粉粉的，眼馋了，想来摘现成的不是？可这会儿能摘吗？端城那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安心忙跪下，轻轻捶着太皇太后的腿，一边说道：“大长公主不能领会太皇太后的苦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太皇太后何必还为这事儿生气呢？昨日奉君府接到靖江王府的驿报，王爷先是告了罪，说是没能来恭贺皇帝大婚，然后又说是世子华钦敏，大小姐华馨湄都已经在路上了，大约再过五六日就可到京师了。太皇太后既有心将冷小姐指婚华世子，那还生什么气呢？左不过这几天的功夫，一旦成亲，冷小姐不得跟着华世子去靖江王府啊？”

        “是啊。”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我要了华王爷一个女儿，还他一个媳妇，也不算占他的便宜了吧？玄城那边怎么说？有驿报来吗？”

        “玄明王爷带着两个儿子，倒是昨儿就到了高阳郡了。本来喝完喜酒，是要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来的，没想到他家四公子突然不见了，险些没把王爷给吓死了。找了半夜才找到，太皇太后猜猜，姜四公子上哪儿去了？”

        “昨夜皇帝大婚，宫里进出的人也多，宫中侍卫也多。想来姜王爷的四公子，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罢了，能跑到哪里去呢？对了，是在宫里找到的，还是在宫外找到的？”

        “若是宫里找到的，就不稀奇了，正是在宫外找到的。”说到这里，安心自己先笑了，“太皇太后再想不到，这么一个小孩儿，他竟是跑到画舫里去了。”

        “哦哟。”太皇太后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开怀大笑了起来，“看起来这四公子确实有乃父的风范，本朝多少王爷，家里的姬妾，最多也不过五六个，就这位玄明王爷，居然纳了百来个的姬妾，而今看起来，这姜四公子，只怕是要子承父业了？”

        因为太皇太后的精明强干，所以先康隆皇帝的妃嫔，有名分的，也就只有那么五六个，王爷们不敢比肩皇帝，自然不敢多纳姬妾了。待得成泰帝即位后，太皇太后坐镇九城宫，近二十年来，竟没开过千秋宴，于是成泰帝除了皇后陆氏，莲妃姬氏，另有三位品序低下的夫人之外，六宫多为空悬，子嗣也就只有楚俊尧一个人了。

        这样的情况下，又有哪个王爷敢姬妾满堂啊？就连太皇太后最为疼爱的小儿子北辰王，也要以夫妻恩爱，不置姬妾来讨好太皇太后，遑论他人。

        然而就是这个玄明王爷，却偏偏反其道而行，说是他们水易族人喜欢多子多福，所以一定要多纳姬妾，多生儿子，才对得起祖宗。怪的是，虽然太皇太后对此颇有微词，倒也不曾难为过他，让人猜不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因此安心陪着笑说道：“自古就有上行下效的说法，太皇太后猜的也算不错了。”

        太皇太后止了笑，说道：“你还去挑两个好的人来，放到芳泽宫去，回头华小姐来了，就让她住在那里罢。对了，芳泽宫还少什么东西，你再过去看看，不要委屈了华小姐。”

        太皇太后说一句，安心应一句，然后又问道：“华小姐倒是好安置，横竖是住在宫里头了。倒是奉君府方才来讨太皇太后的示下，问是华世子住的那个殿，顺便就给世子殿下做了新房呢，还是另外再布置一个殿来做新房。”

        “住着人，也不好布置吧。若是准备两个殿舍，也麻烦。”太皇太后沉吟着，然后说道，“这样吧，先让华世子住到三省阁去吧。我就看着华家这孩子听话懂事，正好让他来给皇帝说说这边境上的事儿，省得皇帝生在福中不知福，以为这江山是容易得来，轻易守住的，再不放在心上！”

        正说着话，就看见安言神色怪异地进来回禀道：“太皇太后，若巧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当面回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并无意外，似乎就在她的意料之中，淡然地点点头。不一会儿，若巧跟在安屏身后进来了。一见太皇太后，连忙跪下，刚要说话，太皇太后先说道：“有话就直说吧，你是从我这里出去的，还要什么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