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麟山就在九城宫的后面，和万春苑浑然一体。若是从北苑的叠翠山拾级而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当然，如果从椒子林那边的侧门进来，绕过大半个宫阙的话，那就得一个多时辰了。何况连栖霞还要避人，走走停停的，因此到山脚的时候也已经快酉时了。太阳尚未落山，繁花绿荫之中，偶尔有几道光芒闪过，便知道有禁卫在此了。

        连栖霞兴奋起来，看起来若嫣说的没错，这里应该是可以通往砚麟山下的。不然，万春苑难得一见的后宫禁卫，怎么会有这么多在这里。九城宫指派过来的四个宫女，就算若嫣最是心善淳厚了，问什么说什么，半点都不瞒着。

        连栖霞笑了一下，举步想要迈上石阶，跟在后面的云霄一把拉住了她，皱眉道：“不是说去冠芳阁看牡丹么？你这是要去哪里？”

        “到揽胜亭去啊。”连栖霞不假思索地一指山顶，将若嫣的话现学现用，“你不知道么？这山顶上有一个亭子，叫做揽胜亭，相传是当年康隆皇帝为解太皇太后的思乡之苦，特意修建的。宫里传说啊，揽胜亭中多坐坐，一定会夫妻恩爱，伉俪情深的。”

        云霄面无表情地看着连栖霞：“你要跟谁伉俪情深？”

        连栖霞怔住了，在她面前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云霄，而不是初次相见的若嫣。她能够骗得了若嫣，但是要骗云霄，怎么可能？从小，就连哥哥们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云霄的眼睛，所以连栖霞即刻改变了策略。

        “那天，我遇到表哥了。”连栖霞正色道。

        “表公子？”云霄有些不相信，上下打量着连栖霞，“你一早就知道他在这里的吗？那为何还要答应紫袖姐姐她们进宫里来？”

        “我若是知道，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能进来了。”连栖霞叹道，“我还能不知道他的脾性，在这里遇见他，那就是上赶着送死！”连栖霞微微皱了眉头，“我回家的时候，他是在北辰王府当差，跟我说王爷要提拔他，将他荐去京师卫。可是那天我听说，他成了一位徐郎君的女婿，也是徐郎君将他荐入宫中的，所以我也糊涂了。”

        “你跟紫袖姐姐说了吗？”

        “跟她说？”连栖霞自嘲地一笑，“跟她说了，她能怎么办？只要表哥说出我俩的真实身份，太皇太后再派人过去一查，那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而你的紫袖姐姐，只要说她是被我欺骗的，就一点事情都没有。”

        “你什么时候欺骗她了？”云霄不相信，“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假的啊。再说了，小姐进宫这些日子，见过你的人屈指可数，别人就算要怀疑，第一个疑心的也是紫袖姐姐，怎么可能是你？”

        “是，但那又怎么样？到时候她只要说出公主的行踪，倒霉的还是我们。”连栖霞有点好笑云霄的天真，“她们是未来皇后的心腹，也极有可能是皇帝的妃嫔。我们是什么？前天她从翊凤宫回来，说出了她的打算，我就一直有不好的预感。她根本就没想着把我当成大夏公主，甚至连假冒都用不着我，那她一路带着我做什么？摆明是当替罪羊用的啊，怎么你还没有想明白吗？”

        云霄皱眉道：“小姐只知道指责紫袖姐姐，那你自己想想，从遇到她们开始，你可有为她们想过半分？身在异乡，举目无亲，公主被掳，皇帝藐视联姻，新婚夜不进洞房，擅用銮驾接进心上人，而她们连谁是幕后之人都不知道。此等困境之下，小姐觉得紫袖姐姐该怎样待你，才算是不把你当成替罪羊？”

        连栖霞哑然，半晌才说道：“你说的话也有理，我不能相信她，她也不能相信我，所以才会如此。原本说的是接回公主就让我们走，但是那天的话你也听到了，要接回公主比登天还难。既然她们已经选定了宸妃娘娘为皇后，那你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云霄淡然道：“紫袖姐姐答应我的女户还没有拿到，我不能走。”

        连栖霞急了，一把抓住云霄道：“你要女户做什么？只要我找到渟儿，我们就可以独立成户了啊。渟儿是男丁，我是他娘，你就说是他姨就可以了。”

        云霄肃然道：“我不想靠着男子，我想自己独立成户。没道理小公子一个小小的孩儿可以独立成户，我大他许多，只因为是女子，反而没这个资格，我不服气。”

        连栖霞哂笑道：“你跟我赌什么气？这是户律规定的，难道你还想改了户律不成？”见云霄沉默不语，连栖霞便趁机劝道：“云霄，不要想那么多了，我们一起逃走吧。我已经跟若嫣打听清楚了，从这里上去到揽胜亭，右边有一条石径直到上德宫。上德宫几乎没有禁卫，我们可以趁夜里从上德宫的背后下山。”

        其实连栖霞不说，云霄也知道。砚麟山作为九城宫和京师的分界线，一向被视为九城宫的一部分，是禁止百姓靠近的。近年来，有京师显贵纷纷在山上修建亭台楼阁，更使得砚麟山成了达官贵人的私家园林，闲人免近了。

        所以她们只要走到砚麟山的另一面，就可以说是逃离了九城宫。那些别院的看护是根本不会去拦截任何一个出现在那里的人的，万一是哪一位权贵的女眷，那岂不是糟了。

        就在云霄踟躇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连栖霞看了一眼后宫，说道：“今晚是六宫清宫请神的日子，天恩三桥整晚不沉，只为来去方便。自先帝登基以后，六宫空悬多年，如今册封在即，要重新启宫，也有好一阵子的忙碌了。听说各宫稍后还会燃放爆竹，以作驱邪之用。这么好的时机，此时不走，再要想逃走，可就没机会了。”

        云霄还在迟疑，连栖霞急了，放开了云霄说道：“好好好，你愿意相信你的紫袖姐姐，你不走我也不强求。那我一个人走，你替我保守一个晚上的秘密可好？明日一早，我就离开京师了，他们就找不到我了。”

        就在这时，只听见黑暗中有人说道：“姐姐带我一起走。”

        连栖霞和云霄同时吓了一跳，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身影从粗大的柳树后面转出来，几步奔到连栖霞面前，不是绿衣又是谁？

        连栖霞和云霄惊奇地互相看了一眼，问道：“你为何要走？紫袖姑娘不是说了，合卺以后就可以接回公主，然后设法让宸妃娘娘成为皇后，五年后将你们公主送回国去吗？你是公主的贴身侍婢，跟着公主就好，何必跟着我们冒险呢？”

        绿衣垂头道：“别人不知道公主的性情，我还不知道么？那天根本就是她自己愿意跟着黑衣人走的，哪里还肯再回来？如果没有公主在这里，我是一刻也过不下去的。这九城宫太可怕了，又是篡位又是杀人的，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连栖霞有些懵懂：“那你跟着我们，我们也没法送你回去啊。”

        绿衣忙说道：“不用你们送我回去，只要你们帮我找到公主就成。连小姐刚才不是说，你要去找你儿子吗？公主和你儿子都是被同一伙人掳走的，所以找到了你儿子，也就是找到了公主。找到了公主，我才有活路，求连小姐帮我。”

        绿衣的话，无疑给了连栖霞更大的勇气，有人作伴，似乎也更容易下定决心。因此她马上转头看着云霄说道：“你到底走不走？你要是不走，那我跟绿衣走了。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请你替我保密。”

        云霄终于说道：“如此，我送送你们吧。小姐若是方便，拜托你到时候去看一下我娘，让她不要牵挂我，一旦得到了女户的赏赐，我马上就回家。”

        连栖霞长长松了一口气，上前抱住了云霄：“这才是我的好霄儿，你放心，我回到鹤清郡，就把乳娘也接过来同住，等你回来。”

        云霄默默一笑，回头看了看六宫次第亮起的灯火，和连栖霞她们一起迈上了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