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麟山的南面，因为紧靠九城宫北苑，为着避嫌，尚没有大兴土木。可是山的北面就不一样了，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径，直达山顶的摘星亭。站在摘星亭上往下看，但见女墙蜿蜒，楼阁林立，草木繁盛，春花似锦。

        山下有流春河经过，河边奇石怪礁，参差排列，别有一番情趣。更兼有修筑的垂钓台、戏鱼厅、浮桥、茶室，或临水而建，或依山而修，多有锦上添花之巧思，不见人工雕琢之勉强，处处巧夺天工，事事别出心裁。

        果然，就在云霄她们过了上德宫不久，六宫断断续续响起了爆竹声，引得楚窈也走出了宫门，朝下张望，若有所思。跟在身后的星女问道：“大师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楚窈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微微叹道：“邪气皆因恩怨生，爆竹何辜遭焚身？”

        星女吃惊道：“大师的意思是，这后宫有怨气？那你要不要去跟太皇太后说？”

        楚窈摇摇头：“皇后能压得住，不用我等多事。”说着，重回了殿内，吩咐将宫门关上。

        云霄看着大门紧闭的上德宫，说道：“送你们过了这里，我就回去罢。这下面都是京师权贵的别院，想来也无人来拦截你们了。”

        连栖霞点点头，三人屏息绕过上德宫，见一条蜿蜒小路就在脚下，便打算跟和云霄别过了。就在这时，有嘈杂声传来，绿衣一回头，就见许多火把朝着这边蜂拥而来。

        御史台司徒沈东阳的别院就在离上德宫不远的一个拐角处，在成片绿荫的掩映下，清幽而宁静。就在六宫爆竹声后不久，一阵清幽的箫声随着夜风在林间飘荡开了。

        沈家三公子沈尚信敞着一件直身，半倚在榻上，听着箫声却是不以为然：“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为一个小女子改了志向，你可值得？依我说，你还是该回王府去，在威名赫赫的瀛城水师中博得一份功名才是正经。九城宫能有什么出息？天天跟一群女子打交道，这脂香粉腻的，再硬的脊梁骨都熏软了。”

        华钦毅默默地拭擦着竹箫，沉默不语。

        “你是怕回王府见了三妹彼此尴尬么？”沈尚信坐直了身子，哂笑道，“看来，你对三妹，也就只是喜欢而已，并不清楚她的为人。”沈尚信说着，从几案上的果盘里挑了一枚杏子，用衣袖擦了擦，咬了一口，“我若告诉你，三妹其实很喜欢这桩婚事，你如何想？”

        “想什么？”华钦毅收了竹箫，笑道，“自古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不是还劝我回王府去挣一份功名么？这因缘相对于女子，就如同仕途相对于男子。怎么男子可以良禽择枝而栖，女儿家换一段好姻缘，就不被准许了呢？”

        沈尚信惊奇地扔掉了手中的杏子，直直地看着华钦毅道：“你确定你不是被三妹气糊涂了才这样说的？被人辜负至此，竟然还为她说好话。古今痴情之人，你若说第二，怕是没人敢说第一了。”

        “这却又与痴情何干？”华钦毅淡然一笑，“我也不是因为三小姐才不愿回去王府的。姐姐说得没错，没有王府，就没有我们现在这样的荣华富贵，所以我留在这里，也算是给父王母妃一个安心吧。”

        沈尚信点头道：“你固然是这样想，我却担心三妹的性子，世子殿下未必受得了。”

        华钦毅笑道：“三小姐如今是靖江王府的世子妃了，怎么可能还跟原来一样使小性子呢？再说了，我家哥哥的脾气，可比我好多了，沈兄实在是多虑了。”

        沈尚信不以为然：“但愿如此罢。不过，你也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说着，重新往榻上一躺，说道，“你是想要宫里放出来的女子呢？还是京中的官宦小姐呢？说实在的，我还是喜欢宫里的女子，尤其是太后娘娘们宫里和凤宁宫放出来的宫女，那言行举止，规矩进退，没有一样不是好的。”说着，翻了个身看着华钦毅，笑嘻嘻地说道，“我已经在大人面前透了意思，你要不要？要的话，让大人帮你也留意一下。”

        华钦毅有些无趣地站起身来，朝院门口走去，口中说道：“再说吧，我也不能跟你比，就算有喜欢的女子，还要父王母妃看得中意才成呢。”说着话，却听见有人在拍打院门，他奇怪地站住了。不一会儿，就有下人领着几个宫禁卫进来。

        华钦毅是后宫的禁卫长，沈尚信也在龙翔宫当差，因此进来的宫禁卫都认识他们，一见之下便说道：“凤宁宫走失了几位宫女，太后娘娘怀疑是在看六宫燃放爆竹的时候大约吓着了，迷了方向，所以让我们到处找找。”

        沈尚信和华钦毅对视了一下，心中明白。若是在六宫走迷的，最多也就走到上德宫那里，便会有人指路了，哪里会走到砚麟山北面来。若是走到了这里，那就是逃宫了。也难怪，皇帝新婚夜不入洞房，又用皇后銮驾迎进了冷佩吟，凤宁宫有人不安就对了。

        因此沈尚信便问道：“你们都找了哪里啊，可有发现踪迹？”

        宫禁卫说道：“从上德宫下来一路都找过了，天黑，不容易发现人。两位郎君若是有发现面生的女子经过，烦请将她们留住。”

        沈尚信不相信地往上一指，神秘地问道：“那里也去找过了？”

        宫禁卫顺着他的手势一看，变了脸色，垂头道：“那里没有人，不用去找了。”

        沈尚信嘻嘻一笑：“你既然知道那里没有人，那你怕什么？”

        宫禁卫低着头一声不敢吭，华钦毅嗔道：“你也是，没事戏弄他们做什么？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说着，对宫禁卫说道，“你们管你们找去吧，如果我们发现有面生的人，一定留下，让人传信给你们。”

        那宫禁卫如释重负，赶紧作揖道：“多谢华郎君。”说着，原路出去了。

        沈尚信笑道：“华兄，你信不信？我猜那几个女子一定是藏在那里了。不然从上德宫下来就这么一点路，她们不可能比宫禁卫走得快的。要不，我们过去找找？”

        沈尚信要去的地方，叫做宁馨院，是当年姬莲妃送给苏静儿的及笄之礼。明面上说是嘉奖苏静儿的父亲苏容孝对皇子楚俊尧的教导之功，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姬莲妃这是为自己定下了儿媳妇了。

        宁馨院当年乃是砚麟山最为风雅悠闲之地，有苏静儿亲手遍植的花团锦簇，更有楚俊尧长相厮守的天籁琴声，一如不染凡尘的世外蓬莱。然而这里却也是最繁华热闹的世俗之所在，几乎所有想要在京城寻找机会的人，都会来这里等待天赐良机。而如今，琴声已归夕阳里，枝蔓纵生无人理，一片枝繁叶茂之下，掩盖着的，是浓得化不去的悲凉。

        华钦毅虽然不想去，但是禁不住沈尚信死拉活拽，硬是拖着他拾级而上，不一会儿就看到掩映在浓荫里的院门。沈尚信眼尖，看见攀爬在院门上的忍冬花枝有几根折断的，便招呼了华钦毅躲到了树后。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院门慢慢地打开了，先是一个女子探头出来，四周张望了一番，这才回身招呼，于是便看见三个女子鱼贯从院门出来了。

        等她们掩好了院门，拾级而下，快走到自己藏身处的时候，沈尚信突然从树后现身，笑容可掬地问道：“请问姑娘们是哪家的眷属？这么晚了才下山去，怕是赶不回城里了。”

        华钦毅不料沈尚信果然会出面拦截，一时有些着急，便劝道：“你这又是何苦？”

        领头的云霄听着两个人的话语，马上明白了什么。一边拖着连栖霞耳语道：“快跑！”一边自己装作受惊崴了脚，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

        绿衣不知就里，刚要去拉她，被连栖霞一把拉住，趁着沈尚信两人的注意力被云霄吸引过去的时候，越过他们朝山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