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元殿第二次燃起的红烛，怎么看都有些不顺眼。桃歌看着正在给馨语梳头的紫袖，悻悻地自语道：“早知道，该问梅影姐姐要些迷香粉来才是，放进合卺酒里，一觉睡到天亮多好。省得到时候还得留下一个，孤身在这里，还指不定怎么样的寂寞呢。”

        馨语闻言，忙笑着说：“姐姐不用替我担心，我原就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在哪里都是一样。”说着，眼圈却红了，“若是姐姐们回去以后还能记得我，我就很高兴了。”

        紫袖却是看也不看桃歌一眼，淡淡说道：“这不是你能说出来的话，说吧，哪里听来的？素绢那里还是公主那里？”

        桃歌吓一跳，低了头说道：“淑仪殿听了来的。”

        紫袖睨了她一眼：“你去告诉素姑娘，别人能回去，她得留下来，什么时候馨语生不出孩子来了，她才能回去。所以不用担心馨语孤单，横竖有她陪着呢。”

        桃歌眨了眨眼，偷偷朝馨语吐了一下舌头，馨语也偷偷地笑了。

        梳妆完毕，紫袖让人送了一碗桂花糯米圆子羹过来，嘱咐馨语吃了，说道：“合卺没有那么麻烦，一会儿皇帝进来，饮过合卺酒就睡下了。你不用担心，我们都在外面伺候着，兰桂司的人就算要进来，那也是明天早上的事情了。”

        “那……要是合卺的时候，皇帝问起了什么，我该如何回答呢？”虽说是陪嫁宫人，侍寝也是迟早的事情。但是自己侍寝，跟假冒公主合卺，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所以馨语的担心在情在理。

        “你什么都不用说，有人会说的。”紫袖淡定地表示，然后微微有些担心，“我倒是希望你能够一夜有孕，趁着素绢在这里，也好照顾着你。”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万一假冒一事败露，有个孩子说不定还能挡一挡。”

        馨语突然满脸绯红，期期艾艾地说道：“不瞒姐姐说，素姑娘今日一早就来把了脉，下午又送了药来吃过了。只是她说我这几日都不宜受孕，只能是试试运气了。”

        紫袖微微叹气道：“事出仓促，也是无可奈何。”

        芝元殿门口，一如新婚之夜，合欢枝，蚕蛹灯一样不少。太皇太后还另外赐下一对硕大的明珠，让人悬在了锦帐中。明珠幽明的光亮，映照着幔帐上活泼灵动的百子嬉戏图案，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静谧而安详。

        晚膳不久，就听见宫门口人声渐进，热闹了起来。紫袖吃了一惊，完全没有料到皇帝回这么早过来。她下意识地看了看沙漏，明明才过酉时，这也太早了点吧？难道是太皇太后怕他故技重施，所以迫不及待将他先赶了过来？想着，紫袖却也不敢怠慢，赶紧在殿前迎候。

        不多时，就见一群头戴榴花，身穿百褶衣裙，捧着桂圆花生等物品的女子鱼贯而入，进了芝元殿。跟在后面的若茜见紫袖有些懵懂，便说道：“好叫姐姐知道，这些都是兰桂司的侍女，她们专门伺候妃嫔侍寝，不仅衣饰要吉利，言语也最是小心公正，不能出错。”

        紫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问道：“不是太后娘娘允许了么？这次合卺不用兰桂司侍候，我们自己能行。”

        “兰桂司不是来伺候公主的，是来伺候陛下的。”若茜笑着，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知道大夏国的新婚之夜是个什么样子，我见公主并未去后面的浴凰殿，难道说，贵国新婚，新娘竟是不沐浴的么？”

        “那个……敝国新娘都是从娘家沐浴好了才嫁过去的。”紫袖懒得在这个时候和若茜谈论婚俗，于是赶紧岔开了话题，“那她们会一个晚上都留在这里吗？”要是那样的话，只怕假冒一事，当场就得露陷。难道真要如云霄所说，干脆就告诉皇帝，公主不想跟他合卺？不，不行，这样的话她们就可能被困死在这里了。

        若茜看着紫袖道：“姐姐担心什么？这里是凤宁宫，又不是后宫，兰桂司侍女不会留下的，她们在合卺完毕之后，就会离开。等明日一早，再送宜子汤和百合糕过来。”

        紫袖稍稍放心，看着皇帝走到床边，接过宋蕊递上的一把足有三尺长的竹尺，挑去了馨语的红巾，然后和馨语并排坐了，接过宋蕊送上的合卺酒，抿了一口，递还给宋蕊。宋蕊接了酒，递给馨语，又从馨语手中接过同样抿了一口的酒，递给皇帝。待两人将酒饮尽，便一齐收了放回盘中。

        于是有兰桂司侍女捧过另一个锦盘，放着彩丝带和剪刀。宋蕊先将皇帝的发髻打开，剪下一缕，然后依样将馨语的青丝也剪下一缕，和皇帝的放在一起，用彩丝系紧了，放在枕头之下，这才率兰桂司侍女跪在地上，齐声恭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颂毕，宋蕊起身，指使众人退出了新房。见紫袖还愣在那里，便笑道：“姐姐怎么看呆了？这个时候，你可不宜留在新房呢。”

        紫袖一惊，忙跟着后退，一边悄声说道：“原以为合卺既是太皇太后的主意，皇帝今天一定会晚来，所以一时回不过神来，倒是看呆了。”

        宋蕊微微一笑：“陛下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姑娘尽可放心。何况还有我在呢，姑娘那天吩咐的事情，我都明白，不会让姑娘失望的。”

        紫袖感激地道了谢，想了想，出了芝元殿，还是朝淑仪殿走去了。

        宋蕊见众人都退了出去，便先帮着皇帝宽衣。楚俊衡看着她，低低问道：“你这几日可还在翊凤宫？宸妃如何？”

        宋蕊有些无奈地朝馨语努了努嘴，含嗔道：“问这样的话，陛下也不看看今晚是什么日子，旁边又是什么人。”

        楚俊衡微微笑了，将宋蕊的手拿开，说道：“我自己来吧，你去帮公主宽衣。”

        宋蕊顺从的应了一声，走到床边，先是取下了馨语的凤冠，随即除了外面的礼服，又帮她打开了头发，这才走到长案边，从暖桶里取了热手巾，细细地替馨语除妆。突然感觉眼前暗了一些，转头才发现皇帝站在身后，挡了烛光，便嗔道：“陛下这又是做什么？”

        楚俊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说话，就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了，看着宋蕊将馨语收拾干净，放下床幔，便不要宋蕊伺候着，自己也进了幔帐之中。

        宋蕊笑了笑，慢慢退了出来，又放下了外面的帷幔，这才开了门，招呼门外的桃歌进来，将烛火熄灭了大半，然后把一对龙凤花烛移到了隔壁的耳房中，这才微微舒了口气，对着桃歌笑道：“也不知道太皇太后使了什么法术，今晚皇帝倒是主动得很。”

        桃歌却一声不响坐在那里，看着花烛跳动的烛光发呆。

        新房中，馨语将脸埋在枕头间，不敢看楚俊衡。楚俊衡见她一手抓着枕巾，一手抓着被沿，别有一番娇羞难当的风情，心中不觉有了几分愧疚，又看着甚是可爱，于是禁不住伸手想要去拂开她脸上散落的发丝。

        馨语吓得往被子里一缩，楚俊衡倒好笑起来，自己起身将床头柜子上点着的蜡烛吹灭了，这才一揭锦被，躺了进去，口中说道：“朕知道你千里远嫁也是不容易。那晚……那晚朕真的不是存心不来的，只是喝多了，怕公主见怪，想在翊凤宫歇息片刻再过来，谁知道睡下就起不来了。”

        馨语躲在被中，迟疑了半天才说道：“无妨，在敝国，男方送上婚书，女方收下了，这因缘就成了。洞房夜嘛，那么多宾客在，陛下有疏忽的地方，也是难免的？”

        这几句让楚俊衡想起了谢灵华的规劝：“纵然大夏的婚俗留下了公主，却不能遮挡她在九城宫所受到的屈辱，而这一切，分明是拜陛下所赐。”

        楚俊衡有些心疼了，伸手将馨语拦在了怀里，低低说道：“你放心，求婚国书上有朕的亲笔签字，朕一定会敢作敢当的。”

        馨语战战兢兢地被楚俊衡揽在怀里，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正在恍惚间，腰肢突然一紧，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已经被楚俊衡紧紧地抱在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