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是高望郡这个季节少有的晴好天气。高望郡就在埋珠山下，每年的春末夏初，埋珠山挡住了从西边海面上吹来的暖风，于是在山下就有了细雨绵绵。

        紫袖在经过了几番深思熟虑之后，还是不理睬陆妙媛的哀求，决定将她留在了高望郡。依着云霄的意思告诉若怜，陆妙媛因为怨恨北辰王府，所以一心想去端城求助，自己也是一时失察带了她过来，如今后悔也迟了。只好请若怜好生看顾着她，等到亲桑结束，就赶紧带回京城。

        说着话还连连叹气，若怜自然是当仁不让了，于是此举不仅困住了陆妙媛，同时也牵绊住了若怜。所以紫袖和梅影离开后，云霄便由叶明珠和华钦毅相伴，带着一干匠人织娘，前往高望郡各处查看。

        此地既以高望得名，顾名思义，自然是地势比其他地方都要高些。站在城外玉苍山的高望亭中，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据说还能看见五枫郡那随处可见的火一般的枫叶，点缀在玉苍山的翠叶之间，如同夜幕上的星星点点，瑰丽无比。

        玉苍山临近埋珠山的主峰紫霄岭，相传这里是道德天尊修成正果，羽化登仙的地方，常年云烟弥漫，非常人所能涉足。而云霄她们也只是走到了半山腰，就觉得胸闷体乏，难以为继，于是在亭中歇了，打算休息片刻就下山去。

        玉苍山已经是云霄她们走过的第五个地方了，前面几个有农田，有山坡，都是地势相对平缓的地方，植桑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和亲使团中只带了桑树的种子，而桑树用种子发芽的话，费时着实不少。

        因此云霄提出了去山里寻找桑树的意见，因为百余年前，据说有人从大夏国归来，带回过桑树枝。只是年代久远，加上缫丝织锦技术没有跟上，这些千里而来的桑树，也就被人们遗忘在了山林田间。

        “你说，曾有人在这山林中发现过桑树？”云霄接过若嫣递上的绢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滴，问道。昨日叶明珠跟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很有些怀疑，在大越国，还有认识桑树的人？反正，她是不认识了。

        “臣女也不知道。”叶明珠细声慢语地说道，“臣女是听守宗祠的门伯说起的。门伯在归乡守宗祠之前，是跟随伯父大人在五枫郡任上的，曾在玉苍山上发现过桑树。这座玉苍山是五枫郡和高望郡的界山，所以臣女就想，既然都在玉苍山上，没道理五枫郡那边有桑树，高望郡这里就没有啊。”

        话是这么说，可问题是，门伯发现的，真的是桑树吗？因此云霄问道，“那你可有问清楚了，门伯看到的，究竟是不是桑树？”

        叶明珠怔了一下，说道：“门伯说，此树高大，可达数丈。叶为卵形，边有锯齿，正面无毛，反面沿叶脉疏疏有毛。六月前后结果，乃为浆果，初为青白色，后转红色，熟透后为黑紫色，甜蜜多汁，食之唇齿皆染色。”

        才说完，就听见蚕娘钟氏笑道：“叶子有没有长毛倒是没有仔细看过，不过叶姑娘说的果子，倒是跟桑葚蛮像的。”

        钟氏的话，让云霄陡然有了信心，又问道：“那叶姑娘可知道，当初门伯是在哪个地方发现的桑树呢？”

        叶明珠颦眉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个我是真想不起来了。不过门伯年岁已高，加上府中杂务也多，想来不会去爬高山。就算是踏青游玩，也应该在府衙附近的山坡上。”

        “这等，是我们爬得太高了。”云霄转头看了看云雾缭绕的紫霄岭，笑道，“既如此，明日我们去玉苍山脚下找找罢。若是找到了母株，种起来就方便多了。”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钟氏，“我有一事不解，要问问你，你帮我想想是怎么回事儿。我在九城宫的时候，听植苑监的宫人说起，说是百余年前，也曾有人从大夏将桑蚕偷偷带入大越国，然不知为何，那些桑蚕却是越养越小，病死者众。有勉强活下来吐丝产卵的，也是品质堪忧，不知你可明白其中原因？”

        钟氏笑道：“公主这般无头无脑地问，小妇人哪里能知道？不过……”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微微摇头道，“这大越国气候偏潮，桑蚕死于僵死病的应当不在少数。若是暖房的时候不小心，桑蚕中了毒，一时没死，品质便会低了许多，也是有的。”

        云霄微微颔首，华钦毅却是心中一动，看着云霄陷入了沉思。是的，她是大越国的女儿。因此桑蚕丝织技艺，才会令她如此挂怀。而那位即将被迎回的真正的大夏公主，能如她这般牵挂这关乎大越国运的技术么？

        虽然远在九城宫，但是华钦毅也清楚，每年靖江王府从茫茫洋面上，端平王府从漫漫沙漠间运回的绸缎锦绣，代价是有多么地昂贵。因此对于大越来说，这些天边云彩一般的丝绸，就是国库的保障。有了缫丝织锦的技术，那就是拥有了一座取之不尽的金山。

        “华郎君。”一声轻呼将华钦毅从冥想中惊醒，他忙躬身道：“微臣在！”

        “华郎君在想什么？”云霄有些奇怪地看着华钦毅，自己在跟钟氏说话的时候，这位华郎君就一直看着紫霄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难道说，这个地方让他想起了什么？

        “没想什么。”华钦毅有些汗颜，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臣是想，那桑树虽耐旱抗寒，但是植株高大，应该受不住山风强劲，因此太高的地方，可不用去找了。”

        云霄抿嘴一笑：“华郎君真的在想这个？松柏在陵园之中也可以长得很高大，但是到了山顶它们就会变矮，那桑树也是一样的。”说着，突然想起了陆妙媛，不觉收敛了笑容，“其实何止是树木，就是人，也会因地制宜的。于是在南越可以独木成林的榕树，到了春江郡花匠的手中，就变成一株高不过盈尺的盆景；于是古书中曾经不惧补天填海的女人，而今却变成了唯男人马首是瞻，全无自己主心骨的墙头草。”

        “殿下是想到了二小姐？”华钦毅轻声问道。

        云霄一怔，随即一甩头，笑道：“不说她了，说点别的。”说着，想到了什么，叫了若嫣上前，轻轻耳语了几句。看她带着众人消失在高望亭周围的树丛中，这才对华钦毅说道：“华郎君，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华郎君可愿成全？”

        华钦毅很想问一句“何事”，但是话说出口却变成了：“殿下但请吩咐，微臣无不从命。”

        云霄笑道：“你已经知道我不是了，还这样说，是不是在寒碜我？”

        华钦毅也笑：“此时却是不好改口，万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岂不是糟糕。”

        云霄垂睫想了想，莞尔一笑道：“我家在鹤清郡，我这次出来，因为怕闯宫不成会连累母亲，因此没有跟她细说。上次小姐出逃，虽然让她帮忙带了信，终究还是不放心。所以华郎君能不能陪我走一回鹤清郡，去看看我娘，让她放心一些。我问过了，从这里到鹤清郡，也就是半天的马程，你我速去速回，应当无妨。”

        华钦毅却有些惊讶了：“上次小姐出逃？请恕微臣听不懂殿下的话了。”

        云霄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索性心一横说道：“我就实话都跟你说了罢，那次出逃的两个人，一个曾经是我的小姐，另一个是大夏公主的贴身侍婢。”说着，见华钦毅愈加疑惑的神情，便说道，“我知道你还有许多事情想要问清楚，但是现在不行。等我离开了九城宫，华郎君若还是想要寻根究底，再来问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