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红烛自怜无好计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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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称:《落花人独立》
作者:东轩墨舞
字数:3460
更新时间:2019-12-16 16:59:15
许多种滋味掠过了他的心头,有喜有乐也有悲有哀,然而更多的是不堪接受的痛苦和无法理解的突然。“为什么?为什么?——”盖楚鸿突然无法抑制的仰天长问,问不公平的老天,“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让自己来背负?眼睁睁瞧着祖父祖母被活活打死,眼睁睁瞧着母亲垂泪到天明,而此刻又眼睁睁瞧着心爱的女孩嫁给盖九霄……”盖楚鸿想或许老天一直很讨厌自己,故而布下千万层的痛苦罗网等自己一一的去钻进去坠入?
“老天,你这个狠心贼!你这个不开眼的!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盖楚鸿反反复复体味着自打来至人世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忍不住就要冲口怒骂老天!望着如水的夜幕,望着见不到一点踪迹的云层深处的天,他又忽的骂不出来了。如果怒骂是一种反抗,或许他会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骂,——可是,有些事可以反抗,有些事却如何去反抗呢?反抗,又有什么用呢,——雪地里的女孩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痛苦,无边无际的蔓延;血,从盖楚鸿的曲肠中流出,穿过几近破碎的心,穿过生生作痛的肺,拉扯着无边无际的无可奈何向盖楚鸿的口中流来。酸,盖楚鸿感觉出有心酸;辣,盖楚鸿感觉出火辣辣的灼人;苦,……这些无穷无尽的酸,辣,苦,哀,悲,愁,痛……呦!伴着旷野的寒风伴着无情的冰雨伴着夜深似海伴着一个孑孑伶仃的小小男孩,在这里,独自蔓延着……
迎面来了一位老汉,“啊?!少堡主?!你怎么在这里淋雨?”盖楚鸿木然的抬起头,看了看,并不认识他。老汉道:“快随我回家去!”说罢,不由分说的拽着浑身冰凉的盖楚鸿就走。
眼前是红烛,窗外是春雨,隔壁的老汉忙忙活活的熬姜汤。盖楚鸿脑里空空的,眼里蒙蒙的,外界的一切事物他能感觉的到,但又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燃着的红烛,不时被袭进的风吹的忽暗忽明,在盖楚鸿的眼里变成了洞房中的喜烛。“嘀哒,嘀哒,嘀哒,嘀哒……”哦!红烛垂泪了!红烛垂泪了!它为什么垂泪?它在为谁而垂泪呢?
老汉端着姜汤推门而入,“少堡主,少堡主!”无人答言。老汉定睛再瞧,盖楚鸿已不见了踪影。
夜色深了,张嫂帮着廖风竹拆卸凤冠霞帔,廖风竹问道:“鸿儿回来了么?”张嫂摇摇头,一边小心的梳理廖风竹的如云长发,一边沮丧的答道:“没呢!今儿一大早有下人瞧见少堡主出去,说他的脸色阴沉神情哀痛,”张嫂叹了口气,“本来,看着少堡主待姑娘您那么好,体贴的无微不至,还以为他从此会变开朗了呢!——竟是白想!”
廖风竹的双眉蹙紧,黯然垂下头去。
此刻的盖楚鸿在哪里呢?无论在哪里,都只有无情的冰雨围着他,将他的人都冷住了,冷住了……;无论在哪里,都只有刺骨的凉意绕着他,将他的心都寒住了,寒住了……。
眼前也是红烛,廖风竹出神的望着眼前的红烛,她想起了小楚鸿。红烛“嘀哒,嘀哒,嘀哒,嘀哒……”不停的流泪,不停的流泪,廖风竹想:你别这样了,我知道红烛自怜无好计,往往会,可是,我已经很难过了,你在这样子,岂不是白白的更增加了我的痛苦吗?……红烛就快要燃尽了……红烛就快要燃尽了……
两个月后,后院建成了:宽阔的院中敞亮亮的一座清波粼粼的碧湖,湖上是上好的玉石垒筑的一弯曲桥,玲珑秀美,直通向湖心那座红檐碧瓦的八角凉亭。亭四周有护栏,穿花雕刻的极为精美细致。亭中设小小一架矮桌四个木凳,触手生温,俱是用南方暖木做成。更令廖风竹欣喜的是湖边的细柳依依香花漫漫,依湖傍园的回旋盘绕着,颇具匠心。
盖楚鸿要她为亭取名,廖风竹想了想道:“就叫望霜亭吧!”
“那湖呢?”
廖风竹想秋心为愁,遂道:“就叫……秋心湖吧。”
夜间难寐之时,望霜亭成了廖风竹久坐之地。
转眼进入濡暑,燥热难当的天气凭空倍增了人的火气。自打廖风竹成亲后,盖楚鸿对盖九霄更是深恶痛绝恨之切齿。至于廖风竹这个后母,张嫂几次劝他改口唤“二娘”,可盖楚鸿每每冷冰冰的一口回绝,一如以往的仍称“廖姑娘”。
廖风竹心想鸿儿或许是孩子脾气,日子一久,自会好些。只是几次习惯性的叫他鸿儿,均被他一脸郑重语气强硬的拒绝:“不要叫我鸿儿,叫我楚鸿!”廖风竹实在猜不出这里面的差异,但见他如此执拗,几次过后廖风竹只得依从。
端午节刚过,天气凿凿实实的闷热起来。一肠透雨过后,乍然的凉爽又转瞬即逝,继之而来的是炽裂肌肤的火辣辣的太阳,熏蒸炙烤的沸腾腾的酷风。田野中黄浪翻滚眼见即将成熟的大片麦田随风荡漾,一波连着一波,大海浪涛一般的向远处层层蔓延开去。
廖风竹不堪闷热炎暑又兼有了身孕,越发的娇慵困倦,整日懒洋洋的。梅林中的红楼成了她的长居之所。
一日午后,廖风竹正在打理针线,赶做小衣裳。却听园中张嫂大声说道:“这边,这边,小心抱住喽!——可千万别失了手!哎哎!你,你慢点走,赶着投胎啊!”
门一开,满面春风的张嫂走了进来,笑道:“夫人早醒了?”又回头道:“你们都把东西送进来!”
廖风竹纳闷,顺势瞧去,只见十几人抱着大坛进来。张嫂不等廖风竹询问便道:“夫人,这些都是安胎的药酒、药汁、药汤、药……总之,皆是安胎补神的,且都是少堡主买的,让我领着搬进来。我还怕您午歇没起呢,却在赶制衣物。”
廖风竹不禁苦笑着摇头,环视已被药剂丸散挤的满满当当的小小阁楼,道:“张嫂你瞧着哪儿能放下,就放吧。”
张嫂也笑了。自打盖楚鸿得知廖风竹有了身孕,便四处张罗着询问孕妇的禁忌诸项,又弄来多如山积的药物药面子。廖风竹感动的同时曾几次对盖楚鸿讲不必如此,但说归说,他依然故我。这不,又弄来了十几坛的药酒,只怕再怀三次胎也足够用了。
人们将酒卸在当地都退出去了,屋内更显得窄小狭挤了。张嫂坐到桌边,见廖风竹绣了件孔雀开屏样子的肚兜,水绿的线晶莹莹娇红的线亮闪闪,凑到一处便剔透美艳的不得了,还有那金色的点纹……,这五颜六色的彩线、精巧细致的针功,都令张嫂啧啧称羡。
称羡过后,张嫂道:“若被少堡主瞧见,又要嗔你不知将养,劳累了呢!”廖风竹莞尔一笑,“哪里就那么娇贵?”说着,咬断线头,细心的叠好,起身放进壁橱里。
“眼瞅着七个月了,再往前,我纵然想作活也做不成了。——小孩子的衣裳又容易做,况且,只差一件小裤了。”她一生说一生踮起脚,往橱顶摸去。“咦?明记得花样子就放在这儿,怎么会摸不到?”说着,廖风竹弯下腰欲搬坐凳。
猛然一阵腹痛翻江倒海的袭来,廖风竹惨叫了一声疼倒在地,额上立时滚下冷汗来,脸色煞黄,不住的捧腹哀嚎。
张嫂几乎吓傻了,一面变声高叫:“来人哪!来人哪!夫人不好啦!”一面扎手忙脚的上前想扶廖风竹,不料脚下一绊,正是刚放的酒坛,只听“扑通”、“哐啷”、“哎呦”连着几声,张嫂跌倒在地,头磕的出了血,药酒也满地直流。
盖九霄练功方罢,听到凉阁上声响不对,忙奔上来观瞧。一眼却见廖风竹与张嫂跌在一处,不由又惊又惧又气又怒,俯身抱起廖风竹置于床上喝道:“好好照料夫人,我去请大夫!”
吕大夫生拉活拖的被“请”了来,心中暗暗叫苦,手上却丝毫不敢怠慢,细细的为廖风竹把脉。半晌,他皱眉道:“不好呢!只怕要早产,堡主您得赶快去找稳婆!”盖九霄又飞身疾去。
廖风竹生性随和人缘极好,突然发生了此事紫檀堡真是上下不安,焦急的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偏巧稳婆别处接生,直到黄昏日落盖九霄才将她找来。吕大夫跺足叫道:“快一些!快一些!迟了会母子不保的!”
盖楚鸿一脚踏进紫檀堡时,顿觉气氛不对。凭着直觉他径奔凉阁,看到燥急不安直打磨旋儿的人们,心里突的就往下一沉。吕大夫一把抓过盖楚鸿,略略的告述了廖风竹的险情,盖楚鸿关心情切就要往里屋冲,吕大夫死死拉住他。
盖楚鸿手脚冰凉,心里“嘣嘣”跳作一团,“母亲,母亲就是……”
忽听稳婆尖叫——真像杀猪的嘶声:“吕大夫,夫人难产,生不下来呀!”
“啊?!”吕大夫倒抽口气,“夫人本就身弱,又兼病愈未久,如若难产——”他支吾着说不下去。
盖九霄道:“没办法了吗?”
吕大夫摇摇头。痛苦一下子把盖楚鸿打倒了,——天哪!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老天,这个不公平的老天!酸苦痛辣化作万蚁齐噬盖楚鸿的心,“不!不!”他冲口大呼,“老天爷,你不能这样狠不能这样绝!不能这样,不能!”仿佛一叶孤舟在浩茫无际的滔天大波上翻滚出没,恐惧连着愤恨,悲痛扯着疼惜,一浪一浪的丝毫不留情的砸来。
吕大夫或许是救命的菩萨,自己的医术虽不神奇,可神奇的是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指点金光大道。——可惜总是在让人饱尝痛苦之后。他道:“古书上曾有用内力度引得法子,或可救夫人的性命。”
盖九霄恨不能踹他两脚,道:“有法子不早说?——我去!”
张嫂叫住他:“男人不能进血房,会倒一辈子霉的!”
江湖中人最信兆头之说,盖九霄不由一愣,迟疑的站住了脚。
盖楚鸿一声冷哼,轻蔑的狠狠白了他一眼,快步进了血房。
人们焦急的等待,烛香不紧不慢的燃着,不时塌下香灰来。足足三炷香的时间,一阵娇嫩的哭声破空传来,接着稳婆喜道:“生啦!生啦!哈……哈!母女平安,是个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