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到底是继室,夏行芜却是实打实的嫡长女,若叫她坐实了眼睁睁见嫡女枉死的罪名,汴京城中诰命贵妇的圈子她也不必呆下去了。 “老爷,您听听,苏姨娘说的这叫什么话儿,妾身掌家十来年可有半分苛待了芜姐儿的?她今儿个一顶高帽儿扣下来,叫妾身今后可怎么活!”孙夫人哭天抢地的干嚎了起来,现下倒真有几分死了亲闺女的模样。
夏正明叫她嚎得心烦,喝道:“都给我住口!眼下什么时辰了还使些幺蛾子!” 见夏正明动了真怒,孙氏忙适时地收了声儿,捏着帕子委委屈屈地揩了眼角,却是谁也没瞧见借着锦帕遮掩,她私下里给双连递了个眼神。
双连眼珠儿一转,做出一副悲戚的模样,言道:“大姑娘今儿个赶早儿起身就不利落,奴婢心道许是姑娘夜里梦魇着了没休息好便没做声儿,现下想来姑娘连日来似乎都有些乏力,约是真如夫人所言染了急症也说不准。” “净胡说!姑娘身子一直好的很,哪儿来的什么急症!”雪绘气急败坏地朝双连斥道:“姐姐当着老爷夫人的面儿怎能浑说一气!”
夏正明本就铁青的面色更是阴沉了几分,他能在朝堂屹立不倒凭的就是过人的眼力,不善地扫了眼一旁的孙氏,道:“现下这情形合了你的心意了?你且说说你有何法子能助咱们阖府上下免了这掉脑袋的大罪!” 孙氏被瞪得发怵,心知自己的手段终是不能瞒住,但夏行芜终归是死了,眼下这当口儿丞相不但不会挑破,反而要助她遮掩,护她周全。念及此处,孙氏的心定了,“皇上圣旨赐婚,相府嫡长女嫁入离王府,两府联姻,如今芜姐儿不在了,妾身虽是继室不假,但到底也是相府的正室夫人,咱们贞姐儿可不就是您名正言顺的嫡长女。”
“这使不得,芜姐儿生前咱们做父母的没能护她一世周全,如今芜姐儿去了,怎么还能给人抢了她的心头爱啊!”苏姨娘泪如雨下,哭求道:“老爷,芜姐儿是您的亲生女儿,您不能这么对她!” 孙氏恶狠狠地白了苏姨娘,厉声道:“难道我的贞姐儿就不是老爷的女儿?两府联姻是皇上金口玉言,皇命难违,你要老爷为了一个死人将咱们夏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雅琴,此事便按你说的操办,王府那边我去说明缘由,王爷的心思长远得很,断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与我为难。”夏正明亲热地握起孙氏的手,叮嘱了两句便行色匆匆地出了院子。
夏行芜一缕孤魂神情淡漠地瞥了眼孙氏,只一瞬,目光驻到她身后,夏行贞穿了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外罩大红缎绣氅衣,累丝嵌红宝石牡丹金步摇簪发,说不出的雍荣华贵,旁人看了倒该以为今儿个大婚的是夏行贞才对,一身儿衣裳应时应景儿,夏行芜竟是到眼下才知自己从未正眼瞧过的二妹原也是个心气儿极高的主儿,不知这场景她们母女究竟设计了多少遍! 贞化六年二月十七,艳阳高照,风和旭丽,离王以侧妃之位迎娶丞相府二姑娘夏氏行贞,离王进宫请旨,用半副鸾驾,八抬大轿,十里锦红,虽只是侧妃的名分,规制比起寻常王府的正妃也是不遑多让,此后汴京城内离王专宠侧妃的言说便由今日轰动的排场而来。 整个汴京城的人都忙着借风姿俊逸的离王的大婚沾沾喜气,谁还记得今儿个本该出阁的夏大姑娘呢。
丞相府东苑,弄月堂前正中央摆四架长凳,上头架起一口楠木棺柩,五尺铭旌竖于前,棺柩下搭起供奉香炉,简单地设了灵位,娟秀小字题于上,“爱女夏氏行芜之灵位。母苏氏立”。 偌大的园子现下只有苏姨娘雪绘两个,雪绘跪在行芜灵前,两眼哭得通红,手里捏着一叠纸钱,一张张地朝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盆儿里填。
苏姨娘跪坐在一旁扶,扶了椅脚才堪堪撑住身子不至滑落,不知哭晕了多少回,苏姨娘早已面无血色,一双美丽的桃花眼肿得活像个核桃,哪里还有半分往昔的风姿。 “芜姐儿,姨娘对不住你,让你遭了奸人的毒手,都是姨娘对不住你。”苏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行芜伸出手虚无地拂过苏姨娘亲手立下的灵牌,泪珠儿断了线似的往下滚,从前我最是厌憎苏姨娘伪善,可十年来她待我如亲生女,不曾稍有违豫,反观我那生身父亲和亲生祖母,竟是忙着受人恭贺,连来吊唁都是奢望。
夏行芜心中悲痛,高声嘶吼道:“若我夏行芜命当该绝,你这贼老天收去便是,何苦叫我留下受这锥心之痛,若我夏行芜命不该绝,你便还我命来!” 话音未落,丞相府上空电光交错惊雷轰响,苏姨娘骇了一跳,忽然使尽力气朝夏行芜的棺柩跑了过去就要开棺,雪绘道是苏姨娘悲痛过渡魔怔了,忙起身去拉。 苏姨娘死命地挣扎,嚷道:“芜姐儿,是芜姐儿活过来了,老天舍不得收了我的芜姐儿把她还给我了,雪绘,你快放开我!” 雪绘心里痛极,抱住苏姨娘说什么也不撒手。
早在那道雷电闪过行芜就失了知觉,此刻更是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漆黑,耳边隐隐地似乎有苏姨娘的喊声。 行芜养尊处优惯了,娇养出一身毛病,衣食用度更是格外挑剔,经年下来竟也娇养出了一手能摸出许些材质的本事,这楠木有些年岁,还泛着湿气,显然是次等的材料,可此时行芜的一颗心都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张口欲出声却发现喉咙火烧似的。 这厢苏姨娘和雪绘撕扭了一阵儿,倏地听见棺柩“咚咚”地响,雪绘胆小,惊叫一声便往苏姨娘身后躲,苏姨娘也顾不得其他,扯着雪绘,言道:“愣着做什么,开棺!” “开,开棺?”雪绘惊惧地瞧着行芜的棺柩,咽了口唾沫,可抬头见苏姨娘希冀的模样,终是银牙一咬,应下了。
棺盖从外头被一点一点挪开,行芜叫光晃地眯起了眼,一只手搭在额前遮挡着,意识方才清醒了过来就听苏姨娘喜极而泣,呼道:“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闻言雪绘三步并作两步,踮起脚尖探头往棺柩里瞧了眼,便欢天喜地地叫开了去:“真活过来了!真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