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行惜端起茶盏放到唇边咂了一口,叹道:“姐姐房里吃的用的一贯都是极好的,就单单说这午子仙毫,只是父亲这儿和姐姐房里有得尝尝。” 行芜淡淡一笑却没有再接话。 “我听说,姐姐醒来后忘了些子事情,可传了府医过府?”终于,夏行惜率先开了口。 闻言,行芜偏过头看着窗边次瓷盆中栽着的一株长寿松盆景,状似无心地说道:“赵管家真该管住了这些个就好扯闲话的奴才,这才多大会子功夫,竟传到妹妹耳中了。” 赵管家也是个心思伶俐的,忙接了话儿来:“大姑娘说的是,这些日子是奴才疏忽了。” 夏行惜闻言一怔,手指紧紧地绞着袖笼:“也怪我耐不住好奇,与他们不相干的,姐姐若怪只管算在我头上,莫要苛责了他们。” 夏行惜惯好用些扮无辜的把戏,敛起了眸底的寒意,行芜微微一笑:“瞧妹妹说的,你我姐妹间哪儿说得着责怪?我也只是气不过那些个奴才嘴上没个把门儿的罢了,哪里会与妹妹因此不睦,不反倒叫人闲话了去,父亲看着也不会舒心不是。” 行芜话音一落,对上夏正明冷下来的眼神,叫夏行惜心头一突,讪讪地收了声,心中却是直打鼓。 慈爱地看了行芜一眼,夏正明眼中带着些许欣慰:“行芜,病了数日倒明事理了些。” 行芜心底冷笑,俏脸上神色不变,言道:“任谁到阎王殿走了一遭怕也都会懂些是故。” 夏正明端起茶盏的手顿住,笑道:“你这丫头自小胡闹惯了,不想如今说起正经话来倒一套一套的。” “从前女儿糊涂,叫猪油蒙了心,如今已是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似是没料到行芜会与他这般针锋相对,虽从前这个女儿骄纵了些,可对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说得上尊敬爱戴,可今儿个再看却像变了个人。再一想前儿个的事,她心底有怨也不足为奇。 “行芜,你可是怪父亲送你妹妹入离王府?” 行芜抬了眼帘,笑说道:“女儿孤陋寡闻,只听说有父债子偿,倒还真没见过哪个府里的姑娘代姐出嫁的。” 说着话儿,绣着万寿松的帘子被高高打起,只见一个瓜子儿脸的美妇人走了进来,可不正是行芜的继母,孙氏,只见她头上盘起双刀髻,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下边配着淡灰紫色荷花暗纹长裙,发髻上簪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耳间坠着景泰蓝红珊瑚耳环,几步上前周正地行了礼:“方走将到门口儿妾身就听见芜姐儿的说话儿声,眼下看芜姐儿气色约还是虚了些。” 夏正明恼恨孙氏当日使些下作手段,险将整个儿相府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不给她什么好脸色,敷衍地挥了挥手,道:“说罢,今儿个来有什么事儿。” 孙氏脸上的笑一僵,讪讪地说道:“老爷也知道明儿个是皇后娘娘生辰,按说妾身是该带着惜姐儿和芜姐儿进宫的,可近些日子芜姐儿身子不利落,妾身前来与您商量商量是不是明儿个就叫芜姐儿在府里好生歇着。” 夏正明哪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单手拿着茶盅,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啜着:“你若是得了闲把心思往正途上用用,收起那些不该有的歪脑筋!说到底芜姐儿是府里的嫡长女,你掌家多年该晓得分寸。” “在京里,芜姐儿的嫡长女位分有些声誉的人家谁不晓得?媳妇哪里敢贪墨了她的好处去,这若是传扬出去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夏正明大怒,瞪着眼睛,斥道:“原来你竟也怕被人戳脊梁骨麽?你背地里做的那些个阴损事儿当日碍着相府颜面我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幸而芜姐儿活着,否则看我不打杀了你!” “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妾身这些年为了相府劳心劳力哪点儿对你不住?怎的到了今儿竟还没换来您口中一星半点儿的好儿劳。”说着,孙氏捏着帕子抹起了眼泪。 夏正明刚要开口呵斥,却听行芜略带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叫母亲费心行芜于心有愧,我这身子也好了大半了,左右也是闲着,就随母亲和五妹一同进宫,母亲觉得可好?” 孙氏哪里听不出行芜话中之意,她既点出了身子好了,就冲着她嫡长女的身份和夏正明的维护,孙氏的小算盘是白打了。可让孙氏心惊的却是行芜这番话恭敬谦谨,进退有度,十多年来她何时开口唤过自己母亲,又哪有一次给过好脸色,这哪里还像是那个汴京城中的纨绔小姐,莫不是身子好了脑子也灵光了许多? 回了回神,再看夏正明阴沉的脸色,孙氏终是服了软:“既然芜姐儿身子好了,就好生准备着,明儿我派人去东苑接你。” 孙氏走后,行芜语声悲戚:“女儿感激父亲垂爱,可我却不想父亲再为了我惹的后院儿不宁,今儿您这般敲打了孙氏也便罢了,左右我不过是气不过您将二妹嫁去了离王府,细想想,却是女儿自己没那姻缘,怨不得旁人。” 闻言,夏正明欣慰地点头:“你呀,生得聪明伶俐可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怎么能成,今儿个见你终于是开了窍了,父亲高兴。” 夏正明乐意扮个慈父,行芜也乐得与他虚与委蛇,高门大院儿里所谓亲情,前儿个她便见识过了,夏正明今儿个唤她过来,孙氏又卡着时机进门儿,甚至连个通禀的婢子都没有,行芜若还不知夏正明对她的试探,那这次死的也真是没意义了。 难道行芜真说她怨恨,夏正明便能将夏行贞接回相府婚事做罢?所说不过是得了好处还妄图假做个慈父罢了。 这便是王侯将相之家的亲情,虚伪,寡淡,她夏行芜不稀罕! 清晨赶早儿,连下两日的雪总算是停了,道上积着一滩连着一滩的雪水,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踏着雪气儿从北官胡同驶出,车轮滚动在一块嵌一块的青石板上,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 “芜姐儿,等会儿进了宫你可要谨言慎行,万不能胡闹了去。”孙氏只恨不能提拎着耳朵,千叮咛万嘱咐道。 府里的闯祸精若是能消停了太阳可真该打西边儿出来了,夏行惜无声地撇了撇嘴,却在孙氏警告的目光下,掩起了脸上的鄙夷之色。